庭院春深。
风华枕着赵菁的腿，静静地听她讲完故事。
“元光五年，陈阿娇因巫蛊废于长门，后楚服腰斩，两人磨镜之缘也就这般散了。”
她说完这个故事，眉间愁索淡淡，风华又道：“时候还早，不妨再讲两个故事听听。”
赵菁微微一笑，轻轻地用手抚摸着风华的头发：“您想听什么呢？既说了陈阿娇，再给你说说卫子夫好不好？”
风华道：“朕想听听你的故事，你和你皇兄小时候是怎么样过来的？”
国破城亡，赵菁实在不想再提起这些事情了，可是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她只能利用风华的宠爱来巩固自己的地位，所以她不能拒绝风华，她必须揭开自己的疮疤来哄风华高兴才行。
“好，那就从我皇兄被立为太子开始讲好不好？”
风华点了点头：“你喜欢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开始讲。”
她鼻子一酸，目光也略微放空：“那好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我出生时，正是母后最得宠的时候，每一个月父皇总会有十来天夜宿在母后宫里，赵国开国以来，也不见得有几个妃嫔像我母后一般得宠。
我自幼便是被母后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她对我简直宠爱的不得了，甚至远远超过了皇兄。放眼整个后宫，也未见有任何一个母亲会如此疼爱自己的女儿。
她们都觉得生女儿是累赘，生儿子才有出路。可我母后偏偏待我如珠如宝，对我百般呵护，打不得骂不得，连稍微重一点说话也是从来没有的事。
她爱我比所有人都要多，旁得公主想要什么还得与母妃说上一声，可我根本就不用开口，母后已经将我想要的东西送到我面前了。
她从不教我与旁人争什么，因为我跟本就不必争什么，能得到的，母后会第一时间送来给我，得不到的，母后自会教人去争，她从不教我知道与人争抢是什么样的感觉，却教我体会过太多次得到心爱的东西时那种幸福感。
母后未必是世上最好的女人，却一定是世上最好的母亲。
风华听得很仔细，等赵菁稍微喘气，他便趁机插嘴：“朕的母后对朕也很好，只不过与你的母后相比，就实在差的远了，她只会告诉朕要听话，不要惹怒了皇叔，朕虽然知道她是好意，可朕始终不能接受她的软弱。”
赵菁淡淡笑道：“那是因为她怕您受到伤害，做母亲的，哪怕孩子只是一点点小病小童，心里比挨了几刀还要疼。”
“朕也知道，”风华缓缓地叹道：“只是，朕始终觉得她太过于妇人之仁，有很多事情，朕都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一忍再忍的。”
“忍一时风平浪静，又有何不可呢？”
风华突然抬起头看向赵菁，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你说得对，”他又躺回了赵菁的腿上：“朕不该打断你，你再接着说吧。”
赵菁浅浅一笑，低下头静静地看着他：“我本来一直以为，我会永远都那么幸福下去，直到父皇的后宫里多了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并非选秀入宫，而是父皇领兵出征时，在两军交战之处偶然发现的一个孤女。
她很美，但不及母后，只是因为年轻又轻佻，与皇宫格格不入，所以在父皇的眼中就显得别具一格。但实际上，除了父皇，宫里根本就没有人喜欢她。
父皇常跟人说她没有架子，可是我不止一次亲眼看到她用十分恶毒的法子惩罚宫女，有的是因为做错了一件小事，而有的，仅仅是因为长得太清秀。
我从小乖张跋扈，脾气并不很好，对下人也从来没有当回事儿。可那时我亲眼看到她那样恶毒的惩罚宫女，我心里竟有那么些不悦。
后来有一回，我因为袒护一个宫女，与那女人辩了两句嘴，她便将我告到父皇那里去，父皇被她迷昏了头，竟下旨赐我笞刑。母后为了救我，在父皇跟前跪了两个时辰，父皇才总算罢免了对我的处罚。
当天晚上回到宫里，母后第一次打了我，但我一点儿都不恨她，因为我知道，她打我她的心里更痛。
从那以后，父皇对母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个月里也不见得来上几回。我时常看见母后一个人在夜阑人静时分泪流满面。
我不敢贸贸然安慰母后，因为我知道是我害得母后失了宠，但母后从未因此而说过我一句半句，她还是将我当做最疼爱的女儿，竭尽所能给我一切她想要的东西。
我为了使母后复宠，便主动接近那个女人，当时她刚刚生下皇子，已经做了良妃。我放低姿态讨好她，她却恃宠生娇，一次次地践踏我的尊严。
我因此终日愁容满面，皇兄见我这副模样，便出了个主意，与我商量着去整良妃。
她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风华正听的起兴，于是连忙抬起头道：“你怎的不往下说了？接下来怎么样了？”
赵菁微微挪了挪身子，风华连忙道：“是不是朕压得你难受了？”
就算真是这样，她也绝对不敢说。
因笑了笑道：“怎么会，只是觉得有些口渴了。”
风华这才笑道：“朕亲自给你倒杯茶。”他说着竟真的站了起来，走到食案前替赵菁倒了杯茶，然后又回过身递给她：“是朕忽略了你，你说了这么久，的确是该口渴了。”
赵菁还没说话，他又道：“都怪你的故事太有趣了。”
他觉得有趣，可是对赵菁来说，却是毕生难忘的回忆。
“皇上既然喜欢，妾身还有很多故事，可以天天跟陛下说。”
“那极好，朕从没听过这么有趣儿的事儿。”
赵菁笑了笑，突然又满面愁索：“可是，皇叔说了，要陛下雨露均沾，陛下还是要多去旁得妃嫔那里，不要再叫皇叔捏了把柄又说您。”
“凭他是谁，若不是母后叫朕忍了他，朕早就想杀了他了。”他愤愤不平，对赵菁道：“我们不说这些了，你继续说吧，朕不想提到那个男人。”
赵菁只好又笑了笑：“好。”
皇兄与我时常小打小闹的，对宫里看不惯的嫔妃尝尝偷偷捉弄一番，从来没有被人捉到过。那时我只当是我们两个人有本事，后来我才知道，我们之所以从来没有被人抓过，是因为母后得宠，那些娘娘们怕父皇生气，所以才忍气吞声。
可是那个时候母后已经失宠，良妃自然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我们本想要捉弄她，却被她抓了个正着。她将我们丢进了柴房，还不告诉别人，想要让我们活活饿死在里面。
母后发了疯似的到处找我们，也去良妃那里找了好几次，可是良妃每次都说自己没有看到我们，她仗着有父皇宠爱，母后自然不敢说她什么。母后只好去找父皇，可是父皇却说，我和皇兄自小就贪玩任性，所以觉得我们一定只是去哪里玩了。
一直到我们失踪的第三天，母后才决心闯入良妃的宫里，虽然与良妃撕破了脸，但总算是把我们给救出来了。母后因为这件事情告到父皇那里去，良妃却只说是自己忘记了这回事儿，我与皇兄将一切都告诉父皇，可父皇却只追究我与皇兄的过错，却不肯惩罚良妃，我与皇兄一气之下与父皇闹了起来，父皇当时很生气，但在母后的极力求情之下，并没有惩罚我和皇兄。
只不过从那以后，父皇也很少在来母后宫里，我与皇兄除了逢年过节之时，也很难见到父皇。
后来我时常在想，我们是不是应该与良妃交好，借助父皇对良妃的喜欢来让母后复宠。
我十岁那一年，良妃小产，父皇把她宫里好多下人都给杀了，良妃自己也终日郁郁寡欢，我以为母后会趁这个机会把父亲抢回来，可我没料到，她只是按兵不动，似乎变得一点儿也不在乎父皇了一般。
后来良妃复宠，母后错失了这个大好机会，与父皇渐行渐远，完全失宠了。
不过在这段时间里，她倒是与朝中许多大臣来往十分密切。
有时我撞见母后与别的大臣在一起，对方便会立刻离开，然后母后便会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千万不可以说出去。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一回良妃还因为这件事情与母后吵了起来，后宫不议政，母后本不应该与诸位大臣过从甚密，这件事情的确是母妃理亏。
那时我并不明白，为什么母后宁愿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与大臣们来往，都不愿意花点时间和心思去将父皇争取回来，明明她还那么年轻貌美，还有这么做的资本。
直到良妃再度怀孕，再度小产，她将这一切怪到了母后的头上，污蔑母后害死了她的孩子。
那时所有证据都指向母后，父皇也完全不相信母后，一心是想要安抚失子的良妃。
我几乎以为母亲一定会被废，但关键时刻，父皇却居然放了过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