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仙子凭借着心中那份滔天恨意,当真是以水磨工夫,一点一点将禁锢天地之外的天地大道,给“拽”了进来。
就像是蚂蚁搬家,每一次都只有很小的一点,但时间久了,下的苦功夫多了,之后便会越来越顺畅。
只可惜那柄悬于她头顶,就如同第二轮明阳的照妖镜,本命物此刻失去了效用,跟她心神彻底切断了联系,同凡物一无二异。
这也让百花仙子恨意滔滔,也有种心有余悸之感。
世事难有两全其美时。
但最终她还是没选择轻举妄动。
尤其是在看到獩貊一点一点将梼杌分尸时,百花仙子心中的那种惊骇,便犹然重。
先看表象,简单来说。
梼杌的能力她很清楚,有些类似于是空间挪移的术法,但肯定是犹有过之,那就是介乎于空间规则和术法之间,可能他不会以空间规则为基础的各种威力强绝的神通,但只是让他在各个小空间之中辗转腾挪,来回转换,还是游刃有余的。
最为典型的一点,便是之前梼杌想要想要逃走的时候,她身为这方天地的主人,还是一位手中掌握着空间规则的大道圣人,都拦不住。
梼杌就如同四处游曳,滑不溜丢的泥鳅一样,讨人厌归讨人厌,可是谁也不会说出这条“泥鳅”不厉害的话来。
再退一万步说,若非是梼杌自身性格原因,看不得什么危险临身,在那种势均力敌的形势下,直接选择转身跑路,真要是同她打起来,只要依托着那神鬼莫测,连她都难以预料的身法,三打妖王拼着死掉两个,她百花仙子一定活不下来。
再往深了说,透过表象去剖析本质,那么不难看出,那位横空出世的“大人”,恐怕即便是攻伐实力不强于三圣人,也定然会相差无几。
但这并非是主要,重要的是,他完全不需要凭借实力,单单凭借地位,就已经将他们这些奋力反抗,有望反击的镇万妖城人,变成了一个个可怜的负隅顽抗。
不然。
以獩貊那高傲的性子,就算是他也对梼杌恨之入骨,想要杀之而后快,那也一定会自己动手,任何外人想要染指插手,更不要说是命令,绝不可能。
他如何会心甘情愿地因为一个命令,就将他麾下一员大将,如此残忍斩杀?
答案显然已经呼之欲出了。
所以之后半空中看到那个金袍老人和獩貊,看到两人之间旁若无人的君臣奏对,就叫百花仙子气急之余,心里对此又前所未有的凝重。
原因在于,那位“大人”来此,想要什么?
她的命?
若真是如此,百花仙子自己都觉得要烧高香了。
这座天下?
事实上在獩貊出现的那一刻,无论獩貊和三圣人这场架最终谁会赢,都无所谓。
因为差不多已经是尘埃落定的局势。
这个时候这位“大人”再过来此,那就并非是雪中送炭,反倒是有些锦上添花,甚至说的不好听些,有些多此一举的意味。
原因很简单。
因为同蛮荒天下和人世间这两座天下目前的大势走向而言,一个獩貊的死活,就只剩下了“区区”二字。
真的没那么重要。
更不要提本就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属于鸡肋之属的那座小蛮荒了。
可是这一切的连接在一起的不可能,偏偏就如此奇异地发生了。
这就很是耐人寻味。
百花仙子思来想去,除非是她们这座镇万妖城和那座小蛮荒,还有她不为熟知的密辛,甚至这个密辛重要到连一位大道圣人都要重视的地步,才可以。
世间得以有此魅力的,仅有三个。
一个是断界山。
一个是阴冥水。
一个是问道阁。
百花仙子不知道蛮荒到底有这三个之中的哪一个,值得獩貊如此对待。
事实上。
一开始她还对于獩貊在此搞出如此之大的阵仗报以不屑,认为是那些蠢货大妖们的矫情之选。
毕竟这座镇万妖城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得以让人白日飞升的天材地宝,或是道韵之属,更多的只是一种对于人族和大妖族的象征意义。
前者代表着家国城墙,是赖以生存的骄傲和希望之属。
而后者则是千百年,乃至千万年来无数鲜血尸骨堆积而成的妖族墓碑。
那时他大妖族世代都想洗刷的莫大耻辱。
简单说来。
这种地方,若是放在平时,或者说放在大势之下的一种添头,可以不费太多力气便可拿下,可以。
可若是如獩貊这般,拿出如此之大的气力来“啃”!
甚至最后都不知道是否啃得下,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种种相加,不是矫情,是什么?
但是现在。
在她看到那位“大人”来此之后对于此方天地的态度,她好像隐约间有些明白了。
她有些震惊。
难道镇万妖城还真的能同那座小蛮荒一起,独立于世间,变成最次一级也是一座小洞天的独立存在?
若真是如此,掌握了如此之大的机缘的大妖族,其余几座天下该当如何抗衡?
到得那时只怕曾经那蛮荒天下的大妖族“一家独大”的戏言,就要成真了。
然后她就觉得。
三圣人所做,也就是那番不顾一切,甚至宁愿牺牲掉这一城之人,也要做的谋划,是不是才是真正大有深意,且走向正途的?
举个例子而言。
当人世间在未来几百年乃至几千,几万年间,失去了在这座人世间的统领权,他们剩下的这些,差不多姑且算是延续星火的幸存者,想要反身,再走现如今这般所有人修行的老路,定然是行不通的。
那么就肯定需要一种类似于“公开”的强者制造地,来作为他整个人族一朝翻身的媒介,或是机会。
以此来看的话,那么这场战争最终大妖族能够所得,一定还是很多,可到底是真如之前那般预计的一样多,就值得商榷了。
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也是最不可能实现的一点就是。
大妖族绝不可能独占这座新的小洞天!
这样就对了!
这才是那位“大人”来此的真正目的!
这也是三圣人同他们所做交易的真正条件和妥协。
是的。
就是最为无奈之下的,妥协。
想到这百花仙子不知为何,竟是莫名觉得鼻尖泛酸,就连心里边也觉得酸酸的。
她一直都不曾理解和知晓,原来三圣人在不觉间,已经为她,包括整个人族,都已经背负了那么多。
他比谁都清楚三圣人心中的那份如同骄阳当头般的骄傲。
不然他何以万年时间,打磨一剑?
甚至主动受辱不平反,屈尊来此,甘愿受罚?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
三圣人所做的这场谋划,看似不近人情,甚至冷血到了千万人族性命说扔就扔的地步。
实则已经是在无数次的大退步妥协之下,所能为她人族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百花仙子在这一刻。
眼眶通红一片。
她的这种“任性”,她千方百计地想要破坏这个“狗屁谋划”的作为,看似是在保全人族性命,为她整个人族留下个传承星火,结果到头来看,其实就只是任性而已?
那时候的三圣人,该对她有多失望?
反正要让她一想,她都恨不得立即掐死自己,连个轮回之机都不能有。
但是三圣人什么都没做,只是多说了几句,就已经作罢。
因为她不愿听。
也可能还有一个“大势所趋”的原由,甚至是主要原由,但百花仙子不愿那么想。
她不是一个会逃避和找借口的人。
尤其是再知晓自己错误百出之后,她就觉得,羞愧难当。
同理,她也想尽量地弥补些什么,哪怕是因此身死道消,她也是愿意的。
若非她如此性子,当初她又怎么可能一怒之下,追随三圣人来此?
......
表祸里吉异难明,无言天道留一线。
......
这会她总算可以凭借拽进来的天地大道,将这方小天地给“撑开”些许,虽然依旧无法让她脱身,但是想要在这里自由活动,施展一些仅凭自身真元所带动的术法,还是可以的。
那么她现在就面临着两个问题。
想要活。
还是死?
事实上。
她不是没想过“趁人之危”和孤注一掷。
抓住这次机会一举将蛮荒两大妖王阵斩当场,既是她所想要的弥补,而且也算是为当年的陈氏夫妇报了仇。
一举两得。
可是那位“大人”给她的威压,又让她有种恼火不休之感。
并非是恼火大妖族的不守规矩云云。
而是她自己,竟是在看向那位“大人”时,不由自主地有种望人生畏之感。
她不敢!
动,即死。
但是好巧不巧的,就在百花仙子心中戾气激生之际,那位“大人”突然像是故意的一般,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百花仙子猛然一惊,随即有些颓然和气急之下的决绝。
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那位“大人”,既是在挑衅,也是在对她盖棺定论。
她堂堂百花仙子,何曾受过如此大辱?
但就在百花仙子打算豁出性命不要,也要为自己挣下这份尊严时。
三圣人的声音忽然在她心湖之上响起,“老婆子!不可轻举妄动!事情犹有回转的余地,别被人家坏了道心!”
百花仙子闻言突然一个激灵,浑身冷汗直冒。
三圣人继续劝道:“老婆子,无须如此。”
谁想他这句话,竟是将已经有些想要放弃的百花仙子,给一下激起了赴死的意志。
她死死咬着牙,传音道:“你管我?他们两个算什么东西?”
三圣人知道百花仙子心中所想,这会微微一叹,颇有些安慰意味地喃喃道:“老婆子,你放弃吧,事已至此,你没办法的,我们何不再继续想象以后,该当如何?”
然后三圣人又像是谏言一样,说了之前从未跟百花仙子提及的一番话。
他道:“我们所做的一切,其实都不过是在附和着那句大势所趋,在那道洪流之下,往自己口袋里捞取点好处。至于捞多捞少,各凭本事。所以你无须自责,意义不大。”
顿了一下,他笑了笑,洒脱道:“至于我,唯有一剑,憾然赴死而已。”
百花仙子不知为何,一下子就双目通红,眼眶之中竟是有透明晶莹在打转。
但她依旧没给三圣人好脸色,甚至说话也是对他一副咬牙切齿,一副恨极的模样,“你管我!”
三圣人的语气近乎哀求,“老婆子,你就听我一句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不能断了香火啊!那个小家伙想要成长,没有你帮着,那才真的是万事皆休!”
百花仙子声音沙哑,她用近乎嘶吼地方式,在三圣人的心湖之上,掀起滔天巨浪,“那是你的青山,不是我的!”
三圣人忍不住声音大了些,呵斥道:“老婆子!”
百花仙子撇过头去,看都不看三圣人一眼,但嘴里却是在喃喃道:“当年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我告诉你槺祐,就算是千年,万年之后,依旧会如此!”
百花仙子傲然道:“我百花想要做的事,你管不着!今日我一定要穷奇和混沌死在这里!”
之后不管三圣人如何叫喊。
百花仙子都不搭理,自顾自开始引动她拖拽进去的天地大道,以道韵为媒介,将其化为一道小空间,然后再往里面灌注灵气,希望其能够像鼓起气球一样,撑开这方如同冰封似的小天地。
她要挣脱这方天地牢笼,至少在她死之前,先将穷奇和混沌给杀了。
就在此时。
异变突生。
她的动作才开始,差不多连一半都还没有,就戛然而止。
百花仙子就如同是被这一方规则给扼住了咽喉,虽然是敢怒也敢言。
可偏偏就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再抬头时,她就已经看到了金袍老人和他身边相随的獩貊。
金袍老人淡然直视着她的眼睛,笑呵呵道:“百花仙子,名头很大,也很响亮,嗯,名字也不错。脸蛋身材,放在你们人世间,你们这些人族评判一位女子的眼光说辞里,那就是亭亭玉立,出水芙蓉,或者仙女下凡?总归是极美的,也颇为叫人留恋。”
说到这时,他转过眼睛,有些像是故意不看百花仙子那欲要杀人的目光。
反而伸手一招,将那轮已成“死物”的照妖镜,托在手中,仔细打量。
然后像是喃喃自语般,自顾自说道:“可是如你这般漂亮的美人,委实不该如此大动肝火,甚至不惜性命,真是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又觉得就这么香消玉殒了,太过可惜。”
金袍老人回头反问道:“所以,你这是在向我打感情架?”
金袍老人摇了摇头,许是又觉得如此盖棺定论不好,便又换了一种颇为像是谏言的说辞,道:“你与一位大妖谈感情?你们人族自己也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你还是一位堂堂圣人,这样做,你自己不觉得略显下乘了些?”
金袍老人忽然一甩手,竟是有些叹然道:“最后,之所以与你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在等你那便宜夫君憾然出手,没想到我低估了你,也低估了他,可是这样一来,对于你们这桩谋划,我就更觉得应该斩草除根,对吧?”
百花仙子面容愤怒,实则已经心如死灰。
这一刻,她竟是有种被人家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
“所以。”金袍老人带着獩貊走向蛮荒剩下两个已经伤痕累累的妖王,边走边说道:“连我这种糟老头子都懂得怜香惜玉四字,你自己可不能如此地自暴自弃,活着才能有卷土重来的机会,死了可就一了百了了,别跟我谈什么天道留一线,在我们这些老家伙这里,那就是跟骗人的把戏一样,嗯,至少也是区别不大。”
远处。
三圣人提着扫帚,慢慢悠悠向这边走来,神色淡然,甚至连嘴角都含着笑意。
金袍老人哈哈一笑,“这会估计才是你们两个老夫妻患难见真情的时候,我这老头子就不掺和了。”
百花仙子,唯有愤怒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