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繁體 | 加入收藏 |
我要当作家 我要当编剧
第 1168 章 酒家锈剑沾血来

作者:提笔安天命 字数:3109 字


雪终停。

天地间的温度也随之降了下来,漫处都是白色的天地显得更加萧索、寂寥。

十一目及处,天地间忽的多了一抹白色以外的颜色。

一截由黄土凝砌而成的低矮城墙,一座同样是由黄土凝砌起的简陋城楼。

城门楼上,本该写着小镇名字的地方却是空的,只糊了一层还带着草屑的黄泥。

小镇无名。

小镇不繁华,中间的主路都还是风雪覆下的土泥路,屋棚七八间,一眼望尽。

十一路过时,却发现小镇虽小,却也五脏俱全,药店,器铺,客栈,饭庄,商阁,酒馆。

数酒馆最远,数酒馆最小,也只有酒馆有家旗,旗上有名字。

酿心酒馆。

酒馆门口,一匹上好的血马栓立一旁,马鼻呼白气,马啸一声,声音中气回肠,引动着屋棚上的雪,震落而下。

十一扬起嘴角,“这家。”

酒馆不大,一张木酒台,四张木酒桌。

酒台上有一壶酒,酒壶是脖儿细肚圆儿的青瓷样瓶,瓶口有木塞。

酒台旁立一头戴酒帽,脸蒙灰纱巾,一身灰褐色粗布麻衣女子,纵使隔着纱巾,少年依旧能感受到麻衣女子的俏丽,怕是世间少有。

女子倚着酒台,玉手撑着好看的下颌,面朝西,眼神有些郁,有些直。

酒馆中有三张酒桌坐了人,只有靠近门口的酒桌是空的。

靠里的两张酒桌,左边坐了一个头戴草帽,身披蓑笠的老翁,酒桌旁还立一杆鱼竿,一个鱼桶。

此时若不是在酒馆,而是在哪个江边,看见这老翁那一定会想到那句“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诗句来。

右边坐了一个身背厚背金环宽刀的披发中年,刀立如松,气势如虹。

两人对少年的进门来,皆无任何反应,只盯着他们面前的酒壶,偶尔抿上一小口,也立即闭上眼来,脸上感悟、享受的意味颇浓。

在他们眼中,只怕外界天塌地陷,都抵不上他们面前的那一壶酒。

剩下最后坐在酒台旁边那酒桌的人。此人满脸虬髯,一双大目如铜铃,腰间别着两柄短柄白银旋风斧,正是才时路过少年的马背大汉,跛强。

跛强见到十一,眼睛忽的一瞪,眼珠也忽的一缩,大声喊道:“酒娘!再来一壶!”

话音落下时,酒台上的那脖儿细肚圆儿的青瓷瓶便已然消失不见,再度出现时,已到了距离少年最近,距离门口最近的酒桌上。

跛强咧嘴一笑,“大爷请你这白脸小娃娃喝酒!”一口牙白的刺眼,看起来就是女人家的牙,都不一定有跛强的牙更白。

跛强大目中露出欣赏和隐晦的忌惮。

一个无伞,无帽,无棉衣的稚嫩少年,敢顶着风雪大步独行,的确是值得人欣赏。

一个素不相识的挂剑少年,见他非但不害怕,还能将他的秘密说的一点不少,的确值得人忌惮。

十一盯着跛强许久,眼中渐渐露出一丝复杂,却未搭话。

跛强的心思,他岂能不知?但他的心思,跛强一定不知,不然跛强现在一定不会继续在这里喝酒了。

十一看向桌上的酒壶,他眼中终于露出兴趣,这才挨桌而坐,剑依立腰畔。

十一拔掉酒瓶木塞,仰头便灌下一大口。

然后,十一的脸立即就涨的通红,眼睛和身体都立即变得滚圆,就像是充起了气的气球。

十一就感觉他喝下的不是酒,而是一团混乱如麻般的凌厉剑气,由他的喉咙直入到胃里,再沿着全身经脉翻滚到全身各处,最后全都汇聚在少年丹田中,但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化作纯净的白色灵气沉淀在丹田,更多的则直接涌入了丹田旁边的一个小黑点。

这小黑点芝麻大小,却是个无底黑洞,一浪又一浪的凌厉剑气涌入其中,不见有任何异动声响。

这一刻,十一只觉他已被放在那熊熊大火中炙烤,周身又不停在浇灌那带着冰碴的绝冷雪水。

火辣,疼痛,难捱,偏偏还有酒香。

这么样一种冰火两重天,寻常人过来,怕是只一口,小命都要见了金光,要见那孤掌佛祖诵经,永登极乐去。

然而十一只是周身的气势翻滚不息,瞪着眼睛,眉头紧皱。

十一直觉他在极短时间内,在这一口酒中,又将他这二十个年头,再来走过一遍,将他埋藏深心处的记忆,也全都翻找了出来。

他似又想起十几年前黑暗中脸上浸染满了血污的娘亲,哭喊着要天爷爷带自己走,自己发了疯的想要留下,结果被娘亲一掌拍晕了过去;似又想起在风、霜、雨、雪天下,他拼了命才能活下去的那几千多个夜夜夜夜。

显然这些可都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尤其是对十一来讲。

十一嘴角溢出鲜血。

酒娘眉头微觑。

一直盯着十一看的跛强,此刻一双巨大眼珠似要瞪出来,“白脸儿娃娃你要命不要?”

好一会,十一身体才恢复了正常大小,周身翻滚的气势也才平稳下来。却是比之进门时,更加浑厚,凌厉了许多。

十一眼中不知何时,已浑浊了些,已通红了些。

酒馆中除去跛强,剩下的酒娘,钓鱼老翁和背刀中年,看到这一幕终于面露一丝动容。

十一放下酒壶,被风雪冻得通红的脸此刻更加红了,红的就像是那腊月时,年根起家家户户门上挂的红灯笼,连形状都显得一模一样。

他伸手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两枚足有半个手掌大小的青色石头,放在酒桌上,石头上面还散发着迷蒙的青色光晕。

然后十一指了指跛强酒桌上的酒,又指了指自己的,在跛强瞪大了的贪婪眼中,也迷蒙道:“跛强,这酒算我请你吧。”

“小子,大爷需要别人来请酒喝?”

跛强一下怒了。他说要请人喝的酒,就绝不能让别人来付钱;尤其他现在喝的酒,更不能要别人来付钱,不然他喝这酒还有什么意思?难道是要小英子在天之灵难堪么?

十一不理一旁已是吹胡子瞪眼的跛强,反而又在身上摸了摸,摸出一个血红色的晶玉牌来,上面刻着一枚古朴、隐晦的小剑。

不巧的是,一个血色的信封随着十一手中动作,被少年从怀中带的滑落出来,掉在了地上。但十一眼中的光亮全在酒台上不知何时又出现的一壶新酒上,没看见。

跛强却看见了。

十一将这枚晶玉牌也放在桌上,还没来的及开口,酒娘的纤纤玉手一卷,十一最后放下的那一枚血红色的晶玉牌,又回到了十一手上。

“一人,一年,一壶。”酒娘声音宛如黄雀蹄,宛若风铃歌。

十一连起身抱拳躬身一礼道:“晚辈造次,敢问前辈,这是什么酒?”

“酿心酒。”

“酿心酒...”十一喃喃着抬起头来,依然浑浊,微醉,通红着眼。

酒劲儿有些大,还未过去。十一还沉浸在其中,连来这里准备做什么,记忆都有些模糊起来。

跛强瞪着地上的红色信封,瞪了好一会,道:“小子!你是楚门人?”

“是。”十一眼睛立即黯然下来,跛强又提醒他想起来,他是来做什么的了。

“你来杀大爷?”跛强吼道。

跛强也是个妙人,哪有人会当着杀人者的面来问上一句你是不是来杀我的?

十一忽然咧嘴笑了,笑时露出一嘴白牙,牙白不比跛强遑逞多让,脸上挂满了苦涩。

“你他奶奶的!大爷我宰了你!”跛强之前就被十一三番五次地讲出他的秘密,早已是怒无可怒。现在又知道这少年竟是来杀他之人,也已是忍无可忍,双手抄起腰间两柄斧头,拍案而起,照头便向十一劈来,斧刃上还隐隐有着白色气流环绕。

真气外放,是脱凡境标志。

暴怒中的人大都有着一种一往无回的气势,而且一般有这种气势的人,也都顾及不到自己的身家性命。

就像此时的跛强。

只可惜跛强的斧头只劈到一半,再也劈之不下,因为十一腰间那柄锈迹斑斑的三尺无锋剑,不知何时已插到了跛强的喉咙上。

跛强眼睛瞪得史无前例的大,几次张嘴,舌头也都伸了出来,却讲不出话,只从嘴巴流了些血沫,滴在地上。

创口上却还未流出血,十一的剑快到连脖子上的创口都流不出血。

十一看了看地上那几滴鲜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又将他另外一只手中的血红色的晶玉牌,再度放在了桌上。

然后从身上摸出一卷白帛,将地上的血沫仔细擦了干净,又将那血色信封踹回了怀中,这才又抱拳躬身一礼,道:“晚辈造次,还请前辈莫要怪罪。”

“够了。”酒娘就好似未看见她的酒馆死了人,依旧倚着酒台,面朝西,声音也依旧如风铃歌。

十一咧嘴一笑。又转头看着跛强,一直看了好一会,甚至比跛强还活着的时候,看的时间都要长的多。

“为什么你要杀那十七条好汉?”十一眼睛突然暗淡下来,喃道:“因为那十八个人不是人,他们全都侮辱了你的女人。”

十一又摇摇头,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对不起,我又打断你喝酒了...”

十一言罢,便扛起跛强走出了酒馆。

自始至终,老翁和中年都未曾言一语,未曾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