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踉跄奔到跟前,面色煞白,身体打摆子一样的轻颤,却没有乱了方寸,连忙上来搀扶.....实在是张燃身上的箭伤太过吓人。
张燃先前为了能让他看起来更悲壮一些,也好开口邀功,他身上插得乱七八糟的箭杆,仍然矗在那里。
还有破烂衣甲上面大块或干或湿的血迹,无不证明这一战的惨烈和凶险。若是没人就近探察他的脉膊和心跳,乍一看之下,谁都会认为此时已经命不久矣。
“没事的,慧娘,只是看起来伤重,实际上是轻伤。”张燃正不知如何应付前身的老婆孩子,纠结之间,见到慧娘担心得摇揺欲坠的模样,嘴里却鬼使神差的柔声安慰了起来。
他只觉得,如果不这么做,心里会有愧疚感。
晃了晃脑袋,张燃清醒过来。
此时才明白当日萧副校长请求他治疗自家女儿萧静初的失魂症由来。
“天门计划”异想天开,能让一个人奔赴修真界,成为另一个人。
看起来很厉害,很神奇。
但世上的事情不可能就只有收获,没有付出。
得到什么就要失去一些什么。
既然违背常理的得到一些机会,那就要承受一些危险。
例如,活成另一个人,在别人躯体里面,接下别人的故事,自然而然就会受到另一个人的影响。
张燃细细体味着内心情绪,发现这其实是肉身的反作用力。
也就是说这具肉身本身,也有着悲与喜,爱和痛。
虽然已经没有了意识的主持,本能犹在。
这也是张燃刚来之时,见到金兵就杀心大起,见到慧娘就心生愧疚的原因了。
有些人精神强大,意志坚定,受到的影响要弱一些;有些人精神意志微弱,随着天长日久,很可能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这种行为,按某些教派来说,其实就叫因果。
也叫执念。
对张燃来说,肉身的因果,他其实可以承继,也可以用强大的精神一点点控制清洗肉身中的每一丝精神烙印,斩断种种执念,不顾因果。
但这需要的时间不短。
否则若是修练,甚至杀敌之时,时不时蹦出种种匪夷所思的念头来,反而会坏事。
倒不如顺天应人,替肉身了断因果,完成执念来得保险一点。
他化自在,和光同尘,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那就,顺其自然。
想到这里,张燃不再斩断心里时不时出现的种种念头,刹那间就决定了怎么行事。
杨再兴的执念是什么?
他平生愿望难道是战死沙场?当然不是……
他也是人,吃的五谷杂粮,也有人的欲望和眷恋。臂如眼前的这么两个人,女儿和孩子。
也许在征战疲惫,满身伤痕之时,这两人所在的地方,才是最温暖的港湾。
“真没事,若非完颜宗弼跑得太快,这次就可以拿下他的狗头了,慧娘,你看,这次立了大功,还得了中军赏赐,家里柴米不多了吧,正好买点好东西,给你娘俩补补身体。”
看得出来,原身并不是很顾家的性子,家里算不得多么宽裕。
肖长贵和王石在一旁,眼眶也悄悄的红了红,低头默不作声。
“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我先去请大夫……”
慧娘急得都快晕了,听到张燃还在吹牛,眼中既是心痛又是责怪。
“真不用。”
张燃无奈,身体不一样,但一身医术哪是寻常大夫能比的。
这么点伤势,扎上两针,自动就恢复了。
他一把拉住慧娘,吩咐道,“你去烧点热水,准备一些干净的纱布,等下要用。”
或许是担心得很了,慧娘的手很冰冷,没有一点温度。
张燃想了想,轻轻抹去她脸颊上的泪迹,和声道:“真没事,伤口只是看起来吓人而已。”
“嗯。”
这年代就有一点好,女人并不会一个劲的坚持自己的意见,乖乖应了下来,转身就回屋烧水,准备伤药。
安抚了慧娘之后,张燃注意力就移到了身边三步远处的小男孩。
男孩睁着乌溜溜的眼珠子,愣愣的看着他,似乎想要靠近,又有些不敢。
“过来,继周。”
张燃笑了笑,走过几步,摸了摸继周脑袋:“你害怕吗?”
“我不怕。”
继周很勇敢的重重点头,侧着头问道:“父亲,你是上阵杀金狗了吗?”
“是,男子汉大丈夫功名马上取,杀贼报国等闲事。”
“那我也跟你一起杀金狗。”
继周立刻高兴起来,跃跃欲试。
“呃……”
张燃无语。
你这还太小了吧。要真让五岁小儿上阵,大宋国早就亡了。
他满脸尴尬,前身的教育方式看来真的很有问题,这么小的孩子不应该灌输一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不说让有个快乐的童年,至少得多认几个字,学点微言大义吧。
这么下去,以后铁定是个老粗。
跟他老爹一个样,最后就是当炮灰打手的命。
旁边的肖长贵倒觉得很好,闻言哈哈笑道:“小公子胆量豪雄,长大了一定很有出息,将军后继有人了。”
王石习惯性的沉默,他平常时候不爱多话,是一开口就想杀人的性子,此时也在一旁狂点头,不用问,这石头也是如此认为的。
继周的胆量还真挺不小,最重要的是这份向武之心。
拿着木剑追鸡赶狗胡乱比划的,随便看上一眼,张燃就发现继周筋骨着实不错,是练武的好苗子,说不定日后真的能有成就。
张燃回忆起进来前看过的宋史,他感觉杨继周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好像以后会干出什么大事吧。
笑了几声,肖长贵叹息:“等到小公子长大,金兵或许早就已被赶去了关外,天下太平了,那时英雄也无用武之地了。”
看得出来,肖长贵和王石两人对岳家军的前景还是很看好的。
此时十余万大军一路向北,所过之处势如破竹,打得金兵节节败退的,眼看着就要打下开封,收复旧都,直捣黄龙……
在这种情况下,岳家军对形势普遍乐观也说得过去。
毕竟,此时还没人会想到,这十余万大军会在一夕之间分崩离析,随着岳飞被召回,前面的所有努力全都白费。
只是可惜了那些义士和百姓了,拖家带口倾尽余财的支援这支装备队,出人又出力,流血又流汗,迎接他们的是是金兵反攻清算,人头盈野。
胜与败,就此反转,北地哀鸿遍野,再无血性。
大宋的最后一根硬骨头也被生生的打折了,再没了希望。
想到这些事情,张燃有些唏嘘,却没有多说,此时就算说出来,别人也是不信的,哪怕是自己亲信手下。
他沉吟了一会,在桌上拿起几锭金子,再选了几匹绢帛,转头看向肖长贵两人。
“长贵、石头,你们拿点回去,这些天就好好休养,战事暂时就不用管了。”
“将军,不可。”
两人连忙摇手。
“叫你们拿着就拿着吧,跟着我一起南征北战的,这些年都没过上一点像样的日子,也苦了家人,可惜了铁头他们,现在……”
虽然是前身的锅,张燃却有些感同身受。
把手下都打光了,就剩下这么两人跟着自己,这叫什么事?
“你们回去之后,到前锋营申请五百新兵,先整顿好再说,虽然不想这么说,但据我估计再次上阵的时间也不远了。对了,还有多关注一下前线战事的消息,最主要是知道岳元帅的准确行程,看看他到哪了。”
既然决定了,要继续以这个身份行事,获得最大的收益,那就不能混吃等死。更不能随波逐流。
有些事情,必须得到改变。
就算不为了这十万军兵义士,以张燃的本心来说,也不愿意见到金兵占据北地作威作福,中原一片腥膻。
“是,将军。°
两人满脸感动,上马离去。
水还没热,张燃又逗弄了一会小继周。
他发现这小孩性子有些直,脑子简直不太转弯,俗称铁憨憨。
除了岳家军的未来需要改变。
小朋友的未来也需要得到改变。
年纪还这么小,除了每天舞刀弄剑之外,张燃惊讶的发现小家伙还有一项功课。
那就是每天早中晚三个时间段的马步锻练。
难道就不怕损伤到骨骼内腑,导致以后生长畸形。
就算不会长歪,太小练体,身体积累的伤势也是一个不可忽略的问题。
这样长久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英年早逝,落得一身伤呢。
没学问就是没学问,前身果然就是一个莽夫……
教小孩都不会教。
王贵不是送了文房四宝吗?还说了要帮着延请饱读诗书的老儒前来教导小孩,张燃可是当真了,改天就去催催。
“官人,坐过来。”
慧娘吃力的捧着大盆热水过来,再搬了一只马扎,坐在张燃身后。
好不费力的把碎甲脱下,剪去污血垢结的衣服,就看到一根根箭矢穿过皮肉,此时伤口狰狞裂开好像小孩的嘴巴。
她捂着嘴,轻声抽噎了几声,倒是没有耽误事。
拿着热水轻轻抹掉血迹,认清伤口,就准备拿剪子剪去箭杆。
“不用这么费事,取箭的事我自己来吧,你站远一点。”
张燃长长吸了一口气,放松崩紧的肌肉,伤口处就显得有些松驰。
“喝......”
他伸手在胸口重重捶下,四方嗖嗖嗖,箭落如雨,叮叮当当的掉满一地。
箭伤看上去是很惨,实际上张燃早就经过初步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