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高广袤驱燕鸟，海阔纵深使游鱼。

......

周天想的不算少了。

之所以这么说，不单单是受尽折磨，一心求死，又死而复生之后的观开看尽，有种大彻大悟之后，万念皆空之感。

还有一层原因，自然是为了彻底揭开飞灵心底被他旁敲侧击后，便已然难以遮住，露出真身的伤疤，之后将属于这方颦美洞天的密辛全盘托出，实则并非是飞灵最初所想问的问题答案，严格来说，应该算是周天对于飞灵对他所做一切的回馈赠礼。

这就等于是他抱着盐罐子，往飞灵最不愿提及，尚在隐隐作痛的伤疤上，使劲倒。

瞧着飞灵那茫然无助的模样，周天不会有感同身受的辛酸之感，反而一下子就觉得，扬眉吐气了，先前所受的苦痛折磨，算是暂时拿回了些许利息。

在经历了那暗无天日，不知世间几何之后，周天似乎对于修身养性一事，已然烂熟于心，所为返璞归真，现在的他似乎更加明白这番道理。

简而言之，人生苦短，万事由心，不委屈。

于是这会，周天开始指着飞灵放肆大笑，仿佛是要将之前从飞灵那所受的所有苦楚和憋闷之气，一朝全然还回去，“这种密辛，实际上都不该被称之为密辛，因为任何一个从五座天下而来的炼气士，哪怕修为只有初临大道的地境蝼蚁，也可以从只言片语的传闻当中，略微知晓此方天地规则的不完整。”

“没想到如你这般高高在上的半圣大能，竟然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竟然还对此地的末法之道如此深信不疑，简直是愚不可及！越活越回去了，可笑可笑，可笑死我了。”

飞灵脸色阴沉。

重临神通，镜花水月，光阴流水，颦美洞天，残缺规则，若周天所言为真，那它们这些看门人，包括这座颦美洞天土生土长的人们，当真全都是被菩桀在有心布置下，给丢进了这座牢笼，既是笼中之物，也是此方小洞天大道运转的其中之一。

那么他们这些笼中之物，任凭如何想要脱笼而出，走过几千万里路，再待上几千万载，也不过是在原地打转了。

按照周天的说法，这就是鬼打墙。

飞灵不需要再去寻找外人求证周天所言是否属实，在这桩事上，眼下这个局面，飞灵相信，周天再没那个胆子，也没必要再满口谎言来欺骗自己。

往往真言，远比谎言要更来得容易达到目的。

虽说千百载的心血努力，一朝成空，是有些叫人难以接受，但飞灵从修行之前开始，就不是一个抱着过往之事，始终放不下，耿耿于怀之人。

反过来说，若真是如此，那么它飞灵在那杀伐争斗无数，生死转瞬的蛮荒天下，也绝没法子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俗小妖，一路坎坷修行至今。

一位半圣大妖所蕴含的分量，远要比一位终日闭关修行的半圣炼气士要来得重。

但叫一个立场本就站在了自己对立面的后辈，如今更已是成为了自己阶下囚的家伙，如此放肆的讥讽自己，它飞灵倒也没那么大度，会因为感激他告诉自己真相如何而放他一条生路。

一码归一码。

“放生”一事，那是儒释道三家，才会做的蠢事，兵家，还有如它这般从尸山血海，丛林法则中摸爬滚打起来的大妖之属，向来信奉杀伐由心。

活罪可免，死罪难逃。

飞灵眉眼抬起，望着周天，语气有些轻描淡写的意味，“现在做好觉悟了？”

周天一瞬，遍体生寒。

明明已经是历经万般痛苦，甚至因为黑暗侵袭，如今觉得自己不再惧身死，但在被飞灵从那扇鬼门关口，给强行拉拽回来后，周天却又在飞灵这一声轻描淡写的言语中，重新感受到了对于身死道消的惊惧。

周天心中惊惧猛然放大，就如同是剑仙手中，如臂如使的仙家飞剑，一瞬之间，便扶摇直上九重天。

这一刻，周天福至心灵，鬼使神差般，匆忙开口道：“且慢，菩桀从那问道阁中，所学会神通，远不止重临一个，且恰好我知道的，还是一个同你现在处境，同此方小洞天乃至菩桀封印都息息相关的，甚至说不定，若是气运极佳，这个消息还足以让你逆天改命！”

飞灵闻言放下已经举起一半的羽翅，强忍着心中杀意，耐着性子道：“那便说说看，若是可以叫我满意，那么饶你一条小命，倒也不无不可。”

周天如获大赦，这才一身冷汗渐褪，开始小心斟酌。

之后，他从一张完整脉络的故事网中，又挑挑拣拣了一些，将这些露骨言语，说与飞灵听。

“菩桀在执剑成名之后，在第二次问道阁大道之争时，除了受那则时间道则青睐之外，还曾偶入一个光阴漩涡，在其中迷失了不知千百载，无人知晓菩桀在光阴漩涡内遇见了什么，但他从光阴漩涡内出来之后，便会了一门名为‘分灵’的分魂之术。”

“分灵不同于一般的分魂之术，只可将自身神魂一分为二，习得至臻之境，也不过是至多一分为三，且分立而出的其他神魂，无法自成一体，寻个标准来说，便是无法自行感悟其他天地大道，而且彼此之间联系过于紧密，也无法远离彼此太远，不然便会因为失去联系而永久损失这部分神魂，这对于修行之人而言，无异于是自断长生桥的悲惨后果。”

“不过就以此而言，倒也不能说天下大部分分魂之术就是废物之属，因为还有一个天下修士能否有足够的机缘以及根骨心性将那顶级分灵之术修行成功的问题在前。”

“一门仙家术法，绝顶朱玉，但只可瞧着，拿不到手中，还是无用。”

“但说到底，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鸡肋的，一些顶级的仙家豪阀自然是对于这种烂大街的术法看之不上，甚至为了标榜自身，将自己的身份立于高阁，还故意称其为旁门左道，不值一提。”

“也因此就更显得分灵之优，分灵可将神魂划分万千，每一缕神魂可自行吸纳天地灵气，补全自身，之后分魂之体也与常人无异，三魂七魄俱在，故而可修行道法，参悟大道，道道不同。”

“每一缕分魂既是分身，也是本尊。”

“待得道法有所成，菩桀还可将其所有分身，全部重新召回，合而为一，至于在这之前，那些分魂所修行之术，所参悟大道，不管大小、高低，则都等于菩桀自己参悟。”

“从古至今，从未有哪位天地圣人，可参透超过三则大道，至多一位，还是那位儒家的至圣先师，掌‘仁’，‘礼’，‘学’三道，但菩桀一人所掌，单单修有所成的，便足足有五则之多！”

“至于菩桀在此地，以我们得到的消息来看，很可能是放了一枚掌握着特殊规则大道的重要分魂棋子，既是潜龙在渊，潜心修行，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同时也是作以他日破开封印的大用之属。”

“此外。”

“破封之日，他还可以借助这枚分魂棋子，将被封印的真身化为‘容器’之属，再以这枚分魂棋子作为通道媒介，将自己连通一则新的天地大道，整个过程极其简单，就好似是提筷送食，直接将一则不同于问道阁九大道则之一的新道则纳为己用，这就等于他在独掌五大道则之后，又可多执掌一则新道则。”

“至于这道则名为何，有何用，我却是不知晓了。”

“一人独掌六大道则，前无古人，后，恐怕也无来者，届时只怕是五座天下所有天地圣人相加，在人家面前，也不过是弹指一挥之事而已。”

“而你们...”周天故意斜眼瞧着飞灵，一双眼神俱是暗讽之相，“不过都是人家随意驱使的提线木偶，甚至连棋子都不算，只是辅助那记神仙手，稳步前行的蝼蚁兵卒而已。”

“待得蛟龙入水，遇风化真龙，你们这些失去作用的蝼蚁兵卒，可有足够的自保之法，叫自己在那泥沙俱下的乱世之中，保全自身？”

“在我看来，你们可要比我惨淡多了，至少在我身死道消之前，只要我不死在这，仍有大道希望可追，可你们却是早早耗尽自身的机缘气运，因为你们注定要被那位分魂存在，汲取根骨气数，壮大自身，你们被那菩桀安排在这里，除了当个免费的开门人之外，最终作用，便是如此了。”

“甚至这对于你们而言，都还不算最为凄惨的，最为凄惨的是，在这之后，你们甚至都不能如之前被你肆意杀掉的那些谍报探子和外来者，可以转瞬即死，不用尝到任何痛苦，你们注定要如我现在这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且这个过程绝不会短，一整个过程，都是你们必然经历的极长一段无望绝境之路，什么感悟天道，证道长生想都不要想了。”

“不过是他人治下，作为怜悯你们劳苦功高，赐予你们苟延残喘的机会而已。”

“不过在我看来，这般机会，不要也罢。”

“当狗当了一辈子，事情临终了，将你们物尽其用之后，还不愿给你们个痛快，还要给他一个摆在明面上的仁至义尽，叫他心安理得，心魔不侵，这样的主人，我都替你们感到悲哀。”

周天说完，大笑不止。

笑容极尽讥讽。

这个从不周山来的谍报探子，行事作风到底是同其余仙家不大一样，更加胆大，也更加心细，在瞧见飞灵的反应之后，心中愈发确信飞灵已经步入到了他为其所设下的圈套节奏之中，且至现在，步步皆准。

飞灵这会，闻言大惊之余，也觉蹊跷。

这般不示外人之秘，于情于理，都该是他们这些忠心耿耿的仆从下人，最先知晓。

而始终处于他们对立面的敌人之属，则对此如同雾里探花，不见形明才对。

可事实上，偏偏就反了过来。

对于周天口中所说的，菩桀在此地所藏匿的分魂之属，飞灵第一个所想到的，便是那位大人。

迄今为止，那位大人在此地面对万事时，所有的行为模式，几乎完全符合周天所言。

有了先入为主的感官，飞灵没来由觉得有些恼火。

既是对菩桀主人对他们这些忠心耿耿的仆从的不信任，也有自己被人家给蒙在鼓里，如同棋子一般，肆意驱使。

自己好歹也是一位实力尚可，名正言顺的半圣之属，放在外边的天地间，开宗立派，独霸一方，不在话下，不说千秋传颂，至少也是万人敬仰，地位之高，只怕寻常凡俗国度的人间帝王，十位相加，也难以企及一二。

当真是天高广袤驱燕鸟，海阔纵深使游鱼，自成一脉也够了。

何至于非要在此地受这等窝囊气？

虽说是昔日菩桀，大道之下，五座天下之上，说是当世圣人第一人，不为过。

自然而然，追随于菩桀，不止是出于仰慕情怀，对于菩桀圣人，敬仰万分，将其当做自己大道修行之路上的，一盏指明灯。

更多的，自然是想要那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崇高地位，好处呢，则是可以让自己不再如寻常炼气士般，对于任何天大机缘，都要拼死相争，毫无退路，一旦失败，便是唯有一个死字。

炼气士吸纳灵气，感悟天地大道，潜心修行，一心要铸成长生桥，欲要长视久生，与天地同寿，看似本该是餐霞饮露，与世无争，时时静心得意，事事顺其自然，竭尽全力的求着盼着，与大道契合。

但修来修去，却偏偏大都修了个一身城府戾气，和种种争名夺利的害人心眼。

究其原因，终究是天地虽广，但却福缘有限，真正能够修成正果，助人证道成圣的机缘福运，就那么多，可想要之的炼气士们，却是如同日夜潮汐，源源不断，浪浪不绝。

终究是僧多粥少的局面。

就算是退一万步说。

谁说它们这些做鸡犬的，就活该为主人将自己奉献一世，就不能有个自己的大道可寻了？

至于现在。

菩桀已然日薄西山，自己则也走到了大道断绝的断头路边上，恰好这个时候，一份足以改天换命的天大机缘摆在自己面前。

该如何选择，飞灵并非是那种脑子一根筋的愚忠之辈，自然不会白白放弃自己的长生大道而不要。

飞灵想到这时，先是伸出一只羽翅打了正在讥讽自己的周天，一巴掌。

清脆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