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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当作家 我要当编剧
第五百九十章 观山是山实非山

作者:提笔安天命 字数:3622 字


......

只静坐而不思道,观山是山实非山。

......

若是放空思想,只静坐而不思道。

一日两日,哪怕三五日都还好,偶尔静心打坐,还可以当做是劳逸互补,放松自己。

于日后终日紧张不得空的辛苦修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裨益的。

但万事皆有一个度,但凡未及,或是远远超出,都不行,所以一旬两旬,乃至更多,是会出问题的。

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这般世间至理放在依靠修行为生的山上炼气士当中,比之凡俗,更要重之。

曾有一句仙家俗语,流传不知几个衍纪,经久不衰,甚至流传至今,早已成为了每一位踏足修行之人一步一步蹒跚而行的勤勉之本,始终约束着万千修士不经意间滋生和难以抑制的心猿和意马。

一日不修行,灵气不入身,三日不修行,灵气绕身走,十日不修行,灵气遇之如蛇蝎。

在这之后,哪怕是良心发现,想要将修行二字重新提起,虽说倒也不无不可,没什么就此失去资格的说法,但终究是既不顺手,也难回初心,就好似自己同这一门路,渐渐陌路而行,格格不入。

万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周天待在那间小黑屋内,一无法打坐吐纳,吸纳灵气补充自身,二来此地末法,甚至根本就是规则不全,而他又并非是那般早已通晓道法其一,知道“一法通,万法皆通”的大道圣人,可以“无中生有”,即便是在这方规则残缺不全的天地间,仍能靠着那丁点蛛丝马迹,便可逆推而回,潜心感悟那“无法之法”。

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他还要时时刻刻抵御着此方天地的规则压制,这就好似时时刻刻都背着一座重逾千万斤的巍峨巨山,每次呼吸,行走一步,都要付出巨大代价,难受至极,痛苦万分。

这还不算完。

小黑屋内,既没有月升日落,也没有光暗交替,一日一旬,好似都连接成了一个整体,被无限拉长,一日两日还好,待得时日久了,周天终日所见,唯有黑暗,因为没有对比参照,他连时间的概念都已经模糊不清了。

数重压迫之下,周天心境有痕,很快就如同是被撕开的口子,越来越大,随之被放出的,便是那对于黑暗和未知的恐惧之感。

而且这般恐惧之感,就如同月落朝起之前,大肆弥漫的迷雾,始终笼罩在其心头,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重。

周天数次挣扎,大声呼救,飞灵始终不见真身。

数月之后。

当飞灵再次打开审讯室房门,将第一缕光亮照射进来时,周天蓬头垢面,眼窝深陷,眼睛里血丝早已迸裂开来,染红了一双早已失神的双眼。

他几乎出于崩溃边缘。

“杀了我,杀了我!”

“求你,杀了我!”

一心求死。

第一次。

飞灵觉得自己可能做得有些过火了。

飞灵挠了挠头,片刻之后,无奈一叹。

随即它一黄一绿两根尾羽,其中黄色的那根突然抬起,向周天伸去,尾尖最终点在周天的额头之上,口中还伴着一句,“安神定魂。”

颇为奇异的是,原本已然道心崩溃,还在一心求死的周天,一瞬之间,便安静了下来。

飞灵收回两根尾羽,羽翅一扇,半空中凭空出现,并飘浮在它面前一本厚厚的书籍,看其书页略微泛黄,且书脚页眉俱是风化虫噬的缺角模样,想来这本书籍已经有些年头了。

书页兀自翻开,书籍封面上,写着“颦美文志”四字,再翻一页,书页之上全是如同苍蝇大小的蝇头小字,密密麻麻的撰写在书页上,记录的全部都是它在颦美洞天这些年来,所听闻遇见的桩桩世俗琐事。

飞灵就这么在小屋内,专心瞧起了书来。

周天虽说对于山下的人事物,以及人心复杂程度,见识极少极小,但终究并非那种一心躲于书斋山中治学修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与世隔绝之人,坦言之,周天其心里,对于山下见闻,多多少少还有有些向往的。

这份前往颦美洞天的名额,是周天在不周山内,拼尽全力才从众多争夺的同龄之人当中,脱颖而出而求得的,本以为是游山观水,闲庭若步,还能顺手从这方“光阴流水”天地当中,捞取一捧,当做机缘,日后回去不周山,再历修行时,就等于是已有机缘傍身,有了日后修行大道的铺路石,日后大道广阔,既无风雨也无云雾,无须他再修身修心,辛苦熬着,守得云开见月明,只管大步前行就好。

谁能想到,机缘是有,可却重如山岳,以他自己现在这般修行,本就难以承受,加之自己自控稍差,对于修心一事,由于时间尚短,远远不及“明其真意”四字,说白了,就是没学会什么是见好就收,这才导致物极必反,机缘虽大,却大而成恶,事到临头,反而成了他心中梦魇所在。

心魔滋生,乃是修行中人大忌之中的大忌,很有可能便是自当下开始,日后大道断绝的断头处。

换言之,说得再浅显易懂些,那就是道心崩溃了。

好在天道万事留一线,倒也并未厚此薄彼,硬要对周天赶尽杀绝,而是飞灵瞧见周天这般模样,萌生怜悯之意,这才破例施展秘术神通,将其救回。

倒不是说飞灵能够将周天已然破碎的道心,破镜重圆,重新拼凑,完好如初,毕竟飞灵若当真有此神通,何至于被困于此方牢笼天地,如此多载?

只不过飞灵能将周天从那“一心求死”的凄惨境地中,强行拉回,冷静心境,仅此而已。

至于日后周天是就此大彻大悟,因祸得福,打破人身桎梏,勤勉修行,一路高歌猛进,最终遇风化龙,还是是就此隐退,甘愿隐于世间,做一个寿命几十载的山下凡俗,安稳一生,还看他自己。

周天知道自己道心崩溃,也知晓是飞灵大发慈悲,将其从鬼门关处给强行拖拽回来,但周天在被飞灵以秘术神通救下来后,既没有心生感激,也没有打算恩将仇报,对于飞灵的恨意再加深一层。

这会他也没什么歇斯底里之意,也没什么修行不够的羞愧之心,仿佛一世修行是否修了个无济于事,不重要,唯有当下自己心境通透,像是大彻大悟了之后,顺其自然,最为重要。

心境如止水。

飞灵能够感知人心,对于周天当下这份止水心境,便是连它,都不免微微侧目,“想好了?”

飞灵有些感叹,也有些...嫉妒。

这些出身于顶级仙家之人,到底是底蕴深厚,根基扎实,远非寻常炼气士可比。

周天抬头瞧了飞灵一眼,实际上这会他瞧不见飞灵真身,目及之处,只能瞧得见将飞灵真身全部遮掩住的那本厚厚的颦美文志而已。

突然间,颦美文志合上,消失,飞灵就在周天面前,悬在半空中,静静瞧着周天。

许是久等不来周天的回复,叫飞灵有些不甘也微微有些恼火。

便又重新问了一遍,语气加重,“想好了?”

周天点了点头,摒除掉脑海中继续大赚一笔的想法,将那桩隐秘之事的后续,娓娓道来,“即便如此,当时菩桀仅仅依靠着在那段光阴流水中领悟而来的皮毛,仍是修到了一门了不得大神通。”

“名为‘重临’。”

“便是能够重塑回流,逆流而上,截取自身一段早已流淌而过的光阴流水,再以此为基,凝固为界,化作镜花水月。之后再辅以唯有圣人可参悟的莫大神通,‘须弥芥子一世界’,将其重新炼化,最终以自身大道为根基,而那重临神通,便可以在这基础上,具象显化。”

“在这座新开辟出来的洞天福地中,既可以说是这座洞天福地本身,也可以说是这座洞天福地得以运转自如,自成一界的高深规则。”

“而这座洞天福地,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便是你脚下这座颦美洞天,其真身,本就是菩桀从自身记忆当中,所截取的一段光阴流水了。”

“至于其无法之道的规则,其实根本就只是那重临神通的具象显化。”

“换言之,这里本身就并非是一座规则完整的洞天福地,只是一座观山是山实非山的镜花水月般的小天地,是菩桀的一段记忆显化而已,你们被困于此,无非是被菩桀给截取了来路出路之后,给丢进了这里。”

“这就如同是寻常凡俗遇上了鬼打墙,无论你眼及之处有多高多广,脚下步伐又走了多远,实则都只能站在原地兜兜转转,出不了那个圈子。”

“既然根本没有所谓的来路出口,如何能有完整的天地大道可供参悟?所以你们就算修行万载,数十万载,哪怕百万载,只要自身不是那自证大道,一朝成圣的天地圣人,也都是徒劳无功,就算偶尔心有明悟,大概率也只是自欺欺人。”

飞灵,愈发沉默。

在知晓自己坚信不疑的一桩事,原来都是假象时,每个阶段各有不同。

若是从一开始便相信的时间不长,差不多只有几十载上下,可能飞灵这会会歇斯底里,喊生喊死,嚷嚷着乱其道心,大道之恨,无异于杀身之仇,不发誓要寻那位大人,还有菩桀主人问个明明白白,再将其二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飞灵难解心头之恨。

但若是经历了数十万载而寻不得,如今一朝成空之际,飞灵想着自己,恐怕会满心满脑皆放空,什么家国仇恨,大道断绝之仇,到不能说全都想不起来了,只是这些相较于那如同水坝开闸,那如同海水倒灌般的漫天大水一齐汹涌而来的绝望,实在不值一提。

只是现在,光阴流水淌淌而过,泥沙沉积无数,飞灵早已过了那修心不够,性情冲动的几十载,也过了跌入谷底的绝望之时。

几百载乃至几千载的潜心修行,叫飞灵这些年来观多见多,胸中有定数可言。

可越是这般,飞灵心中那份念想便越发的重。

事有因果,物极必反。

如今瞧见一朝成空之际,飞灵眼中所剩,就只剩下了深深的无奈和茫然而已。

这就好似是一位庄稼汉小心经营的几亩老田,在经历过犁地播种浇水施肥,种种磨砺之后,偏偏老天爷不愿乘其美,一场甘霖露都不愿降下,甚至在最终要收成之际,反而还以烈日曝晒,将艰辛成长的庄稼秧苗,全都曝晒缺水而死,最终颗粒无收。

而那位靠天吃饭的庄稼汉,只能蹲在旱季干裂的荒芜田垄上,仰头瞧着头顶烈日,其实这会不会有什么歇斯底里的情绪,有的只有深深的无奈和茫然。

飞灵现在,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