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小抿了一口杯中茶水，笑道：“没想到这才几年过去，本事没长多少，胆子是长得真多，当初那场战争，你还只是一条小爬虫，只敢躲在你老子身后瑟瑟发抖而已，没想到如今一朝得势，没让你变得聪明起来，反倒是学会了装深沉，还喜欢藏头藏尾的？”

顿了一下，老人周身，突然平地起龙卷。

院中落叶尘土，砂石，全部被卷入这道龙卷之中。

围绕周身，俱是凌厉剑气。

龙卷缓缓拔高，直至将老人淹没其中。

奇怪的是，四周树木草芽好像同这老人四周，是两座天地，一边是剑气狂风呼啸，一边是暖阳清风照旧。

站在山峰上的五个孩童，尤其是善男，瞧着那座演武场中，凭空出现的巨大龙卷，瞧着那座龙卷缓缓拔高，不觉得奇怪，反而有些心安。

看吧看吧，这就是我师父，一定是的。

李鸣城则在想，难道这就是圣人之威？

瞿胜男还有霍擎天，瞧着那道龙卷，眼神炙热，只觉得自己只会比这更加厉害。

剩下屠蛮荒，则暗自瞧着善男，小眼睛滴溜溜乱转，不知道是在思量如何。

老人声音蓦然拔高，如同一剑光寒十四州，“天下大势如何？你有资格跟我提？”

“怎么？被打怕了？所以不敢接剑？”

话音到最后，冷冽至极，单凭声音，就已经让这座天地震荡不已。

“冥顽不灵！”獩貊一怒，就同惊雷炸响，可怜那片黑色云海，这一声怒喝之威，又将其真身云雾直接给炸没了一半还多。

半空中道道黑雾翻涌，然后或是被蒸发殆尽，又或是气运不佳直接被卷入那道剑气龙卷之中，比之被蒸发还要惨淡。

凄凄惨惨戚戚。

“黑露”痛苦哀嚎，这一刻，他是无比羡慕早早便被一巴掌拍飞了的饕餮主人的。

不止如此。

蓦然间。

半空中那只黑色巨爪又向下一翻，然后整只巨爪又轻轻向下一压，随即便见那颗全然由剑气碎片聚集而成的白色圆球就“砰”然一声炸响，又炸裂成无数剑气碎片。

只是同之前一握时的四处飞溅不尽相同的是，这一次的剑气碎片，竟然全都向那座护城祖宗大阵激射而去，无一浪费。

就好像天上只出现了极小却极为浓郁的一片乌云，明明乌云四周还是晴空万里，可这片乌云之下，却是暴雨如注。

这个时候。

天地间忽然响起一道清灵的女子嗓音，“雕虫小技。”

声音显得格外冷冽，杀机四伏。

随即那座将整座镇万妖城都给庇护下的祖宗阵法，在这一刻似是受到施阵之人的牵引，原本是隐匿于半空之中，全然是透明之色的护城大阵，在那些剑气碎片激射而至之际，竟然提前显出了阵法真身。

就在这座镇万妖城的正上方，那座中间被剑气捅穿了一个大洞的黑色云海下方。

凭空显现出一座巨大伞状的白色屏障，又如同是倒扣于天地的巨大白碗。

“碗底”之上不时会泛起道道涟漪和波纹游动，就如同是一座透明湖泊之内，有鱼儿游于其中。

这些“鱼儿”，其实就是这座祖宗大阵所显化的实质道韵所在。

这座阵法之强，包括之所以被称之为“天下护山护城阵法的祖宗阵法”，可全指着那些“鱼儿”有多少，以及每一条到底有多“大”。

至于这座湖泊是否足够深，或者说这个大白碗的碗壁是否足够厚实，作用是有，但并不如这些“鱼儿”来得大。

一来湖泊再大，容量有限，豢养不了“大蛟龙”，二来扩大湖泊，只会让易出纰漏之地增长更多，万万不如这“缩地集精若金汤”的法子来的实效有用。

再一个，这座镇万妖城是足够大，乃至一望之下，瞧不见边际，可仍是太小，且有边际可循。

天上那些如暴雨直下的絮乱剑气，道道威力皆不小，每一道都差不多已有三圣人一剑十之一二的威力。

看似不多也不大，可架不住以数量取胜。

这座祖宗大阵也极难消化得下。

事实上。

这座祖宗大阵的道韵显化做法，同那化形大妖被逼至绝路，显出千丈真身、或是万丈真身来拼死相搏，相差不大，归根结底都是全力施为而已。

剑气碎片几乎眨眼间便同这座祖宗大阵相互撞上。

奇异的是。

这座祖宗大阵就如同一块被拉伸展开的牛皮糖。

任凭那些剑气碎片速度有多快，穿透力有多强，都只能将这座祖宗大阵给戳出一道道如拉伸皮筋一般的凹陷之相，那层几乎薄如蝉翼的阵法道韵，始终戳不破。

这般一幕，同刚刚那颗白色圆球的规则束缚，何其相似？

那道清灵嗓音又响起，“既然你这么喜欢扔垃圾，我这里又不欢迎，这些垃圾还是让你攥在手中比较好，般配，所以还是还给你，接好了。”

这些剑气碎片又以更加强绝的反弹之力，带着长长的流光光带，重新倒飞回天上。

这一次反弹，无数剑气碎片好似就变成了一道道细小飞剑，飞升上空之余，还拖拽着长长光尾，欲要将那只覆有漆黑如墨鳞甲的巨大龙爪，给洞穿成蜂窝。

“轰！”

“轰！”

“轰！”

无数道细小剑气碎片，全都打在那只张开黑色龙爪上。

只见那只黑色龙爪或拍或捏，道道剑气要么被拍飞，要么就被凭空捏爆当场，声声爆炸之音就如同是滚滚炸雷，接连不断地响起。

因为威力极盛，还有剑气碎片实在太多，黑色龙爪的主人也全然不考虑许多，便又苦了附近这片已经摆出了“俯首称臣”之相的黑色云海，又惨遭无情波及。

剑气打入黑色云海中，就如同是道道带有起爆符箓的墨家箭矢，一如云海便砰然爆裂开来。

半空中。

这座名为“黑露”的云海开始剧烈翻滚，再难维持云海之形，不时会有道道崩开和凸起，然后便会有稀薄黑色云雾被从云海之中生生炸开，向四周扩散，进而又消散于半空。

之前，这片黑色云海本就被獩貊大妖那一声惊喝给震成“重伤”，本命真身直接消散了一半有余，再往前看，黑色云海接连让老人戳了数道剑气，那个云海大洞，同天地奇观一般，到现在都让镇万妖城中无数人记忆犹新。

之后“黑露”都已经摆出了俯首称臣之姿，连战场都直接让出来，结果还是祸不单行，惨遭波及，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真是才丢了半条命，剩下的半条命又丢了半条。

惨不忍睹。

不过别说。

这么一炸。

从下方看去，那座一直“不敢”自行修复的如墨云海，反而因祸得福，给重新聚拢起来，修复如初了。

但终究是假象。

待得黑云散去。

那只黑色龙爪的模样只叫无人数心生胆寒。

安然无恙不说，好像经过这些剑气碎片的洗礼之后，其上所覆盖鳞片，反而更加晶莹透亮，道道阳光照射上去，那般幽绿之色的反光，竟是愈发显翠绿之色。

这座名为“黑露”的黑色云海，似是在朝拜，又像是在退避三舍，总之他中间那个原本是被剑气给捅出来的大洞，竟然又开始主动一再扩大。

最后直到扩大了先前五倍左右大小，才堪堪停下，然后“黑露”开始急速缩小。

就如同是在倒推着画一个圆，所有黑色云雾，都在向那“本命真身”所汇聚而去。

显然那黑色云海这一次是铁了心地要远离这场是非之地，纵然是那位獩貊大圣怪罪下来，也绝不再回头。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他现在可不就是么？

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与其一直这样被人家钝刀子割肉，疼暂且不说，关键是再多来几次，那他的小命，一样是再难保住。

只怕这场大战之后，他什么都没做，最终反而是他最是凄惨。

是就这么憋憋屈屈的死去？

还是舍命一搏，死中求活，求得一命？

他想都无须想。

但就在此时。

一声女子清喝，忽然响彻天地间，“想跑？”

道院深处那座山涧小竹屋内，正盘膝而坐，以神人掌观山河之法，遥遥瞧着这场旷世大战的妙灵仙子，先是伸手一招，又一递。

随即只见挂在竹屋门框边上的那面铜镜，如同是被人从墙上拿取出来，又随手向外一抛，那面边篆刻有奇异花纹，通体泛着铜亮之色的圆形铜镜便向竹屋外飞去，然后迎风大涨，迅速升高变大，直直高出道院山巅，升于天幕之上。

铜镜在这过程中，开始散发出愈演愈烈的炙烈白光，待得至顶，已经如日出东山的白色明阳一模一样，白芒照耀天地。

分明就是昨夜这片“黑露”来此试探之际，自道院深处高高升起，同月争辉的那轮白日。

随着白日升空，那片名为“黑露”的黑色云海，就如同是烧开了的沸水一样，云海疯狂翻涌不说，云海之内还时常伴有雷音滚滚，雷霆炸响无数，道道稀薄的黑色云雾被炸气，然后升起于半空，最终又被那刺目白光给照彻殆尽。

“黑露”突然做了一个壮士断腕的决定。

剩下还未收拢回来的黑色云海，“黑露”也决定就这么直接送出去，给那白光照彻，一来替自己的本体真身抵挡伤害，二来也是为自己的逃遁增加时间。

最终只余下很小的一片黑色云海，同最初的那遮蔽半边天空相比，足足相差了有千百倍。

仅剩下的这片黑色云海欲要迅速向南方的蛮荒深处逃遁，只是才前冲不到百丈，先是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干脆就直接静止于半空，动弹不得。

好似整座天地都是一座泥潭牢笼，任凭它如何挣扎，最终仍是不可得。

很快。

“黑露”所故意牺牲掉的黑色云海，便消散一空。

竹屋内，妙灵仙子手中，手中不知何时，竟是托举着那片比之最初要小了不止一倍的小云海。

显然这片黑色云海在半空如进天地牢笼，便是如此原因了。

妙灵仙子突然五指一握，攥了个拳头。

“本仙子的手心，岂是你这小小云海，能够挣脱的？”

半空中。

那片收缩至了极致的黑色云海，就如物极必反，骤然爆裂，无数黑色云雾向四周扩散开来，但又无法闯破这方天地牢笼。

“黑露”原本打着将计就计的心思，在这位仙子圣人“捏爆”了自己后，他那一点灵光真身便可混杂在四散飞溅的黑色云雾中，逃离出去。

只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的这些小心思，这位仙子圣人显然早有预料，提前布置好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他自行现行，主动往里钻呢。

不止如此。

仙子圣人是双管齐下，半空中那第二轮白日，正以刺目白光照彻四方，“黑露”真身凝聚起来还好，可以做到勉强抵御。

可在这位仙子圣人一捏之后，无数黑色云雾四散开来，这就相当于是井然有序的骑军军阵，被人直接给冲散掉了，所为合则无敌，分则无用，说得便是骑军，这些被“分而治之”的黑色云海，一下子就如入了火坑油锅中，任凭其如何翻涌不休，如何疯狂撞在这座牢笼小天地的边缘处，如何想要逃离这片“火坑油锅”，最终都不可得。

他始终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自己被那刺目白光，以照彻冰雪，冰雪慢慢消融的方式，渐渐消散。

“黑露”害怕到了极致，一心只想着活命和逃离这火坑油锅之地。

黑色云海之上，甚至还幻化出了无数人形云雾，开始不住做那跪拜磕头之相。

那般壮观，就如同是万人朝圣，在行朝拜之礼。

只可惜仍是没用。

白阳映照下，道道灰黑色的烟雾升腾而起，然后又被那刺目白光给消融殆尽，速度极快，只怕要不了几个呼吸，这片黑色云海便会被消融殆尽，从此再无“黑露”之灵。

最可笑的是，最先被蒸发殆尽的黑色云雾，便是在不住行跪拜之礼的那些“人”。

“黑露”的求饶之相，直接惹怒了那头獩貊大妖，“废物！放肆！”

只见在云海之中的那只黑色巨爪，缓缓抬起，一瞬间就对已经极尽远离于他的黑色云海，一拍而下！

黑色巨爪所过之处，无不有空间寸寸断裂之相出现，带起空间裂缝无数。

可于那黑色巨爪，丝毫不受半分影响。

竹屋内那妙灵仙子冷笑，“你想清理门户？偏不如你愿！”

女子张开手掌，其手掌之中的那片小云海，已然被捏成了“一团”，而且远无之前三分之一大小。

仅剩下的黑色云海也是一片萎靡不振之相，显然已至强弩之末，那一点灵光，就如风中烛火，随时都会息于风中。

然后女子抬起另外一只玉手，动作也同空中的黑色巨爪一般，一掌拍下！

两只手掌贴合在一起，还发出了“啪！”地一声清脆声响。

原本有黑色云海遮蔽苍穹的半空。

一瞬大放光明。

天色蔚蓝，万里无云。

那只黑色巨爪，或者说已经显露出幻化真身，正瞪着满是怒意的暗金色龙睛，死死盯着镇妖仙道院深处某一座山涧的那头巨大黑龙。

一爪拍空了。

......

黑云泛海蒸成雾，一掌拍出万里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