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山根的伤势有些超乎他的想象，这么一会时间，就已经血流一地，而且他数次连点牛山根身上的经脉，想要止住血液疯狂流出，似乎用处也不大。

十一早在年幼之时，为了寻到能救活自己的法子，曾饱读医书，对于医术，他有着极高的自信。

所以此刻的牛山根在他眼中，其实已经同一个废人一般无二了。

因为庞褚的剑气极为狠辣，并非是那种单纯的锋利，而是有着极为诡谲的粘附性，在斩断牛山根的双腿之后，并未就此消散，反而是附着在了牛山根的双腿伤口处，久久不散。

既阻止了牛山根伤口愈合的速度，甚至也让他的封穴手段无计可施。

而且此时的十一也不好直接再将牛山根的双腿砍断一截，用以保命，倒不是十一怕牛山根误会，以为自己也在加害于他，而是此时的牛山根已然经不起十一再这么折腾一回了。

无奈之下，十一只好先将牛山根背在自己身后，打算先将牛山根放到牛车上，自己先送牛山根回山水村。

至于路上牛山根会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就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但叫十一没想到的是，在他触碰到牛山根的一瞬间，仿佛他自己突然变为了一座黑洞，将牛山根断裂的双腿处那两道剑气，给一点不剩地全吸入到了自己的体内，最终流入了十一的丹田之内，消失不见。

不过后面剑气去了哪里，十一已经顾不得内视自己，仔细查看。

因为没了剑气缠绕之后，牛山根双腿伤口处，突然开始剧烈地喷涌起鲜血来。

十一急忙将牛山根双腿处的穴位封住，牛山根也算保住了他的一条小命。

不过小命虽然是保住了，可剧烈的疼痛还是叫昏迷之中的牛山根给疼醒了过来，痛快哀嚎。

好一会后，牛山根才呆呆地望着自己已经只剩下小腿的一双腿，眼中满是不相信的神色。

十一拍了拍牛山根肩，安慰道：“事已至此，唯有节哀，日子还是要往下过的。”

听到十一的话后，呆滞的牛山根仿佛寻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攥住十一的手臂，哭喊道：“少侠，少侠，你是神仙对不对？你一定是，你能救我的，求你，求求你，救救我，我的腿，我的腿不能没了，我家婆姨，我家小崽子还在等着我赚钱养家呢，我的腿没了，她们怎么办？”

“神仙老爷，我给你磕头，我求求你，救救我，求求你，只要，只要你能保住我的腿，要我做什么都行，做什么都行啊。”

瞧着牛山根那近乎魔怔的模样，十一心里也有些发堵。

可是目前的情况，他其实比牛山根更加清楚，牛山根的腿，已经不可能再接的回来了。

十一自然也不愿告诉牛山根这个残酷的事实，只是现在的情况，似乎已经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没用了，最后十一就只好摇了摇头，惋惜道：“对不起啊，我不是你口中那些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山上神仙，我也救不了你的腿。”

牛山根满目绝望，可他仍是不愿就此放弃，虽然目光已经渐渐涣散，但他仍是在那不断地喃喃念叨着，“怎么可能救不了，怎么能救不了呢？你可是神仙，神仙老爷啊。”

牛山根已然钻进了牛角尖中，出不来了。

不过牛山根终究还是朴实的山里汉子，即便如此也难以恶向胆边生，没有对十一恶言相向，甚至起那些鱼死网破的心思。

但这也让十一心中愈发不是些滋味。

可能牛山根真的对自己恶语相向一番，那他心里反而还会更加好受一些。

最终十一一言不发地赶着车向山水村走去。

十一心情复杂，牛山根到现在都不愿接受事实，最终一路无话，二人到了山水村后，正巧赶上村中百姓都从田间务农回来。

百姓们瞧见村子里来了个年轻的陌生面孔，都好奇地凑上来瞧瞧，想要知道这个俊俏的外乡少年跟村中的谁沾亲带故的。

但走进之后，瞧见没了双脚的牛山根后，一个个全都大惊失色，纷纷询问牛山根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可此时的牛山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绝望当中，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前来凑热闹的村中百姓。

这些百姓中，有惋惜，有可怜，有幸灾乐祸，有漠不关心，神色各异，人生百态。

最后还是十一无奈询问这些村中百姓，牛山根家在何处，才将将止住了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心思。

最终十一在一众村中百姓的簇拥下，找到了牛山根的家。

原本十一是想将牛山根放到他家门口，便转身离去的。

怎奈身后的那些村中百姓，一个个比他还急，而且嗓门还奇大，离得老远便将牛山根的家里人给喊了出来。

牛山根口中的婆姨，就是最为普通的山野农妇，平时做做农活，相夫教子，一辈子也就这么平淡过去了。

她哪里会想到，自家汉子不过是如同往常一样去镇上卖柴火，再回来时，就已经没了双脚。

但她明白，自己这一家，在自家汉子没了双脚之后，以后的日子恐怕要很难捱了。

说是雪上加霜，不为过。

女人和一个年级不过五六岁的孩童，走出来后，一起扑在了牛山根身上，嚎啕大哭。

她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家里的顶梁柱倒下了，似乎现在唯有哭泣才是她们唯一可以宣泄的办法。

从路上一直到山水村，一直都沉浸在绝望中难以自拔的牛山根，听到自家婆娘和自己的小崽子的哭声后，总算是回过了神来，一时间各种情绪涌上来，叫他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周围村中百姓全都不忍地瞧着这一幕，暗自为牛家叹息。

谁都知道，牛山根这一倒，牛家算完了。

但这时候，突然响起一声不合时宜的声响。

“山根，你是怎么弄成这样的？你的脚，是被人砍断的？”

说话的是一个农妇打扮的中年女子，声音有些尖锐，长着一张国字脸，吊稍眼，而且颧骨颇高，一瞧就不是个省油的主。

这女子开口之后，便将狐疑的目光扫向了十一，就好像她这句话就是为十一所准备的一样。

而且这女子在山水村中似乎也颇有威信，在说完这句话后，村中百姓竟是齐齐随着那女子一起，将目光扫向了十一。

目光中的审视意味，颇为明显，那意思几乎已经很明确了，明摆着就是在说你这娃儿，有大问题，说不定牛山根的双腿被废就跟你有着大关系。

十一还没来得及开口为自己说几句，牛山根的婆娘便也转过头来，瞧向十一，哭诉问道：“对啊，山根的腿，到底怎么回事？”

那吊稍眼女子瞧见牛山根的婆娘也看向十一，立马转了话锋，开始指着十一道：“是不是山根的脚就是因为你而被废的，你安耐不住良心谴责，才将山根送回来的？还是山根的脚压根就是你砍断的？说！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们一个说法，你就别想走出我们村子！”

这吊稍眼女子说完这句话后，全村百姓齐齐将目光锁定在了十一身上，而且原本还有些审视的意味直接变为了怒目相向。

这就好似那吊稍眼女子所说的话全都是对的一样，牛山根的腿即便不是他砍断的，也定然同他脱不了干系。

牛山根的婆娘本就处在崩溃边缘，一听这番话哪里还忍得住？

她家里的支柱倒了，这就等于是她下半辈子彻底要在苦难中度过了，这恐怕换做是谁，都会彻底崩溃的。

这会她也不想着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了，也没心思想那么多，她急需一个宣泄的口子，于是她就毫不犹豫地冲到十一身边，连哭带骂，还想要捶打十一。

十一下意识后退躲避，虽然躲开了这婆娘的发疯，可是他这一举动放在村中百姓们看来，无疑是坐实了他就是那罪魁祸首，现在又不想认账的模样。

那吊稍眼女子一瞧这样，眼睛一亮，立马又改了话锋，立即开始义正言辞地指着十一骂道：“好哇！果然是你！你这个缺德的东西，山根那么老实的汉子，你竟然也敢下此毒手，你，你简直不是人！难道你看不见他还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吗？他儿子才六岁，你让他们娘俩接下来的下半辈子可怎么活啊！”

那吊稍眼女子越说越起劲，直接将牛山根的家境状况，生活模式等等全都说了个遍，“你知不知道牛山根可是他们家的顶梁柱，现在他这样了，他家怎么办？”

“你就是害他们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不得不说，那吊稍眼女子带动人心，是很有一套，她这一番话一说出来，周围原本还带着看热闹心思的村中百姓，此时全都对十一义愤填膺了起来。

仿佛那吊稍眼女子所说的话一字不差，十一真就是那罪魁祸首一样。

那吊稍眼女子一瞧自己这番话已经有了作用，便立即开始趁热打铁，将她真正的意图说了出来，“你犯下如此大错，当然要弥补，难道你就不该给山根家一些补偿吗？那可是三条人命，你无论补偿多少都不过分！”

“对！”

“补偿！”

“犯了错，就要弥补！”

“天经地义！”

周围村中百姓，开始接连附和。

而那牛山根的婆娘到了此时，似乎也终于开了窍，知道那吊稍眼女子是在为她们牛家要好处。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她也反应过来了，十一可能只是被赶鸭子上架，被他们强行架到了这个罪恶架上，但这时候十一到底是不是无辜的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在他们眼里十一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对了。

于是那牛山根的婆娘猛然抬起头来，一把抹去脸上的眼泪，对十一愤愤然道：“对，你今天要是不拿出足够的补偿，来赔偿我家山根的话，我们就跟你没完，我们跟你拼命！你别想走出我们山水村！”

十一瞧着山水村百姓那一个个如同瞧着大罪恶人一般的目光，瞧着自己，其实心中并非一点波澜没有，只是叹息更多。

人心人心，这就是人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