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事，贵在坚持，也难在坚持。

二十多里山路看似不远，甚至是距离极近，若是放在寻常的官道驿路，就算不以马车同行，也大不过走上一个时辰左右便到了。

但山路始终比不得官道驿路。

二十多里的路途走下来，因为山川山脉注定起起伏伏，这一遭走下来，恐怕真实距离便要奔着三十里乃至更多去了。

但这也是甘郄最为对十一服气的一点，自始至终十一脚步都从未虚浮、减缓甚至是累到喊停。

就好似二十里如一脚。

甘郄觉得若是将他们二人互换一下身份，恐怕他不会做的比十一更好，甚至是会远远差下。

十一这份忍耐力和坚持劲，至少是在他见过的所有人当中，最好的一位。

这会二人走到一座山脉山脚，听到从山脉对面隐约间传来一阵数条山泉一起流淌时的“叮咚”声响。

声响从山顶到山脚，由高到低，颇显一种绵延流长和结音连成片的同奏韵味，而且声音还都颇为清脆悦耳，相互配合之间，各种音律衔接和相融，婉转自如。

犹如出自一体，又面向四方各自独树一帜。

叫人听了后会不禁会有“此乐只应天籁音”之类的赞扬感叹。

尤其是十一，之前在祈梁城，他白家少说也是祈梁城明面上除去城主府以外，第一大的大家族，名副其实的上层之主，对于音律之流，他虽然碍于自身身体和命数之碍，从未有过深究机会，但从小的耳融目染，叫他即便不懂，也能听得出好坏。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所以闻声后的甘郄和十一二人对视一眼，十一说音律动听，我们去瞧瞧，说不定还能由此发现些天地神奇之事。

而甘郄则有些茫然，还有些迟疑，说这些声音好听是好听，可是我们就要因此坏了行程，只怕不大好吧？

然后甘郄想出了一大堆的说辞，都在劝说十一改道而行，反正一切首要，都要以出去这方小天地，为前提。

十一似笑非笑地瞧着甘郄，“走吗？”

甘郄一下子就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了，“哪能呢，只不过主人你想想，我们这一路行来，哪次不明真相的情况，不是没古怪的？只要有古怪，是不是就要耽误我们许久时间，一次两次还好，可是三次四次，多了之后，要是主人你被潜移默化地同化在了这座天地间，咋办？”

“到时候我甘郄死则死矣，命不值钱，可是主人你想想你自己，就这么被人关在这座小天地里出不去，亏不亏得慌啊。”

尽管甘郄说这番话，私心很重，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说的也有些道理。

毕竟甘郄因为身份问题，对待这座天地突然“给予的善意”，比之十一还是要警觉许多。

所以十一点了点头，破天荒地给甘郄伸出了个大拇指。

甘郄正洋洋得意，结果十一下一刻，就端起一盆凉水，尽数浇在甘郄头顶上。

“不过我们，还是得上去。”十一喃喃道。

甘郄一下子急了，但张了张嘴，却终究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只是在决定踏行上山之前，他拉住十一，忍不住再小心确认了一下，“主人，真的要上去？”

十一闻言倒是没脱口而出什么“无妨”之类的自信之言，反而道了声，“我自有分寸。”

结果甘郄仍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那模样，就差要说“我信你个鬼”了。

十一因为下意识看了一眼天上明月，没注意甘郄的模样。

结果果然如他所料，那轮明月，不偏不倚的正好挂在山脉之后的遥远正当空。

看到这一幕的十一，原本还算是胸有成竹的啊，心里一下子“咯噔”一下。

难不成还真的被甘郄给说中了？

带着这样的疑惑，十一好奇地向山脉四周看了几眼，结果不是山脉崩断，就是绕路无头。

根本没有一条备选线路可选。

显然这座天地，是摆明了想要他们翻越这座山脉了。

想通了这一点后，十一反而不紧张了。

当一个人在面对未知时，因为心境在潜意识中就因环境、事件等等种下慌乱的因，然后在面临选择时，这种因便会突然爆发，结成关于事态发展，最需要的果。

那么反过来说。

只要没有选择，那么事实上未知其实也就变成了已知了。

就如同现在。

这座天地明摆着是不打算，也不愿意让他们做出选择。

前路。

只有一条。

十一指了指天边明月，笑道：“不管如何，我们似乎都没得选。”

甘郄一下子就脸色难看起来，整个人就如同被这座天地给强行喂吃了苍蝇，而且还不止一只一样难受，“主人，不如我们，再看看？”

甘郄还想挣扎一番。

但十一已经摇了摇头，轻声道：“不会再有第二种选项了。”

这次是真的不再多说，径直向山上行去。

甘郄心有不甘，又不敢真的露怯不前，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这座山峰并不算高，甚至同人世间之中的众多险峻奇山相比，不说远了，单说北河大陆的有龙山和青鸾山，或是北河大陆最南边的祭命山等等，都只能说是普通。

或许唯一比较值得称赞的一点便是，山林茂密，绿意盎然，而且山林内各种奇珍异兽无数，恐怕是人世间众多山脉难以相比的。

二人一路所过，所见所闻，无不让他们大开眼界。

头顶花冠，生有大眼竖瞳和四条手臂的金色猿猴；浑身长有绿草，身躯皮毛却如岩石一样坚硬的虎豹；还有可以随意行走的纤细树枝以及遮天蔽日的古干大树，随意摇晃，便是无数青蛇簌簌掉落。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而且最为诡谲的是，这些奇异妖兽，自身的品阶修为虽皆不高，但肉身却是个个强悍至极，颇有种凝练肉身，就可肉身成圣的意味。

二人一路走过，见过不少相互争夺地盘或是生存食物而大打出手的妖兽，几乎个个都以着仅有的三阶品阶，却打出了唯有七阶以上的大妖才能做得到的惊天动地的效果。

叫人难免以为这座小天地，是否早已不是他们之前所身处的人世间，而是早已换成了其余几座天下的其中之一？

甘郄这一路上的登山途，几乎整个前半程都是紧随十一身后，一路战战兢兢的可怜模样。

十一有时候会打趣他胆小如鼠。

但甘郄不以为意，反而还义正言辞地反驳道：“你是这方天地的主人，你当然不用怕，可我就是个小蟊贼，要是这些畜生们突然发现非其族类，想要一拥而上，你能跑得了，可是我怎么办？以我这点禁不起折腾的小身板，还不得叫人家给活撕了？”

结果许是这方天地能够听得到他的话，故意戏耍他一样，在他话音落下，整座山岳，竟是立即出现了妖兽暴动的情形。

而且山上所有妖兽，无论大小实力高低，无一例外，全部向甘郄一拥而来。

就仿佛甘郄变作了能让这些妖兽们一步登天的灵宝之属。

甘郄当时就被这一幕给吓得脸色苍白如纸，气急败坏的他大吼了一声，“贼老天，你玩我？”

然后崩溃大喊，“主人，你救我，你得救我，我对你还有帮助啊！”

十一的脸色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拽着甘郄疯狂往山上跑去，“这些大妖明摆着就是冲你而来，我也不知道这座天地对我的优待，现在是否还有用，你的修为比我高，你对于这些大妖都不敢肯定，所以...赶紧跑啊！”

得到一句“安慰之言”的甘郄，在瞧见这些来势汹汹的大妖们后，最终他就颓然的只剩下一句，“吾命休矣。”

十一拽着甘郄往山上奔行，而甘郄则在他身后祈祷求道和念经。

什么儒家圣贤的规矩礼法，快快奏效，什么三清道祖或是佛祖佛陀啊，快快显灵，唯独没念叨兵家圣人的好，反而还将兵家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毕竟兵家修士从不会修儒理道法或是佛法，兵家修士修力修心，一切皆靠自己，生死有命，也全凭自己，而且兵家修士还是最不讲究“因果轮回”和“业债缠身”的一家，所以这种时候，反而是兵家圣人是最没用的。

十一对他是又好气又好笑，临时抱佛脚要是有用，世间还会有那么多不得志之人，和冤死鬼，还有枉死鬼？

万事前行，皆靠自己。

十一也不确定这些大妖们会不会只针对甘郄一个，但他不会赌，更加不敢赌，因为他比甘郄还要更有不能死的理由。

所以十一在之后的半途，将心中诸多疑惑不解的所思所想全部抛开，转而拼命向山顶狂奔而去。

结果这些来势汹汹，好似要将十一和甘郄二人生吞活剥的大妖，虽然奔行脚步要比之十一和甘郄快得多，可偏偏每次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由，在某一个千钧一发的节点上，这些大妖或是因为山石滚落，或是因为皆想拔得头筹，遂开始自相残杀，总之都会又“故意”落后些许。

一直到二人狂奔到山顶，这些大妖才满目杀机地悻悻然退去。

如潮水般来。

这会又如潮水般退去。

十一有些疑惑，但并未多想，更不想同甘郄多言。

这会已经闭目等死的甘郄，那种身躯被疯狂撕裂之感并未如约而至。

反而在睁眼之后，瞧见了那些如潮水般退去的大妖们。

甘郄仍有些心有余悸，“主人，我们这是安全了吗？要不要再跑两步？赶紧出了这座山？万一那些大妖觉得气不过，又原路返回怎么办？”

十一强忍着想要将甘郄一脚踹下山的冲动，跌坐在原地疯狂喘息。

这还是他自从紫竹林出来后，第一次如此拼命狂奔。

想到以前在紫竹林被妖群追逐，十一不禁有些恍惚。

甘郄也自知理亏，嘿嘿赔笑道：“主人，不急不急，我就是这么随口一说，你看你咋还当真了呢？你休息，尽管休息，我绝不再出言打扰就是。”

十一恢复过来后，狠狠瞪了他一眼，真想给这只会信口雌黄的真小人，一脚踹下山去。

甘郄赶忙化作巴掌大小的小人，坐在十一肩头，“我就知道主人不会让我失望，放心放心，之后主人对抗那两位天地大能的时候，我甘郄一定鼎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