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城头上。
樊晟单手执剑,剑尖抵地。
此时的他披头散发,浑身染血,气息絮乱且虚浮,一身衣物多处都已经是破破烂烂的模样,显然受伤不轻。
刚刚他一人独自鏖战三头半圣大妖,并且具杀之,只换来这么一身伤势,也足以说他修为通天了。
但此时他抬头瞧着从他头顶经过的那道滔天白浪,眼眶竟是微微有些湿润。
他喃喃自语,“师父,这就是你对那座天下,最想说的话么?”
“可是...为什么呢?明明已经决定了要弃之于不顾,可又为何出尔反尔?如今这番局面已是定局,再...怎么样也是无济于事啊?”
樊晟视线越过那道滔天巨浪,瞧着站在后方半空镇定自若的三圣人,眼神复杂。
但这时,三圣人却对他微微一笑,似是听到了他刚刚的话,嘴唇微动,对他说道:“这辈子也没冲动过几次,当初菩桀那老家伙怒发冲冠为红颜,今日我槺祐一怒为苍生,慷慨赴死而已,有何不可?”
樊晟张大了眼睛和嘴巴,满眼的不可置信。
但这一刻,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原本还只是通红的眼眶,一下子,就泪流满面了。
......
一怒为苍生求活,唯慷慨赴死而已。
......
天幕之上。
獩貊好容易才稳定身形。
就站在距离南方城头不远处,距离他身下的大妖海,近在咫尺。
结果气息未喘匀,便瞪眼瞧见了横贯天地而来的那道滔天剑气巨浪。
獩貊气得浑身直哆嗦。
没你这么欺负人的!
就算是你三圣人不顾名声,出尔反尔。
可以,可是一下子做的这么绝,就不觉得可笑吗?
难道堂堂一位世间屈指可数的大剑仙,所说的话都和儿戏放屁一样?
獩貊想不通。
更加觉得三圣人是欺人太甚,决不能就此遂了他的愿。
所以他在拼死相拦之前,便骤然怒吼道:“三圣人!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我獩貊堂堂妖族大圣,战力通天!岂能如你愿?”
话毕他大嘴瞬间张开,从其口内喉咙处竟是迅速泛起金黄之色。
在金黄色出现之际,他四周空间都开始肆意扭曲,甚至都出现了道道菱形如镜面般的模样。
可见这一刻他周身温度之高,犹如熊熊烈火疯狂灼烧,常人难以企及。
在大浪肆意翻滚,铺天砸来之际,獩貊一大口金黄色的汹涌火焰,就直接喷在了已经被后一道将前一道给吞吃后的新剑气大浪上。
白雾大起!
遮天蔽日!
金黄色的火焰和如滔天巨浪般的白色剑气,二者在半空中僵持不下,就如同是两军对垒,而且打得还是那最能称之为惨绝人寰的消耗战。
比拼的就是一个拼杀勇气和后续力量谁更强。
那金色火焰就好似源源不绝,打在剑气白浪上,“嗤嗤”的灼烧声响,响彻天地。
獩貊始终半步不退。
剑气大浪虽威势滔天,可始终都只是“一锤子买卖”,而且三圣人那边不知为何,也并未趁热打铁,趁此机会再添几道新剑气。
最终这道剑气大浪,竟是反而就这么好似雷声大,雨点小般,被那金色火焰给消耗殆尽。
獩貊脚下的大妖海,自始至终都竟是无一伤亡。
这一刻,几乎所有大妖都在瞧着立于他们头顶上的獩貊大妖。
万籁俱静只一瞬,紧接着便爆发出一阵阵如潮水般的兴奋嘶吼。
那些幸存下来的大妖,没谁觉得是死里逃生,或者对他们而言,这等危险,这等生死绝境,还不足以叫他们为之害怕。
究其根本,委实是千百年,乃至千万年来,那座蛮荒的生存环境,太过于恶劣不堪。
与其仍在蛮荒苟延残喘,最终生命意气等等全都被消磨殆尽,何不如来上一通轰轰烈烈的慷慨赴死?
所以这会他们有心气,也更有胆气来为獩貊大妖欢呼和将其奉若神明。
他们大妖族的荣光,任何卑微渺小的人族修士,都绝不可轻易践踏之!
但是这会被他们奉若神明的獩貊,可委实算不上好。
主要是刚刚三圣人那一通剑气大浪,几乎将他悄然藏下的所有极金真焰挥霍一空之外,还生生将他一身的妖元力撕扯出了近九成。
说他是只余空壳,强弩之末,可能面对众多天境修士而言,算不上,但面对三圣人时,那就是铁板钉钉了。
但獩貊心知,越是在这种时候,便越是不能胆怯露怯,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后继不足都不能露出。
不然他刚刚几乎拼尽全力才抢来的一股士气,一定会在顷刻间便如大厦崩塌般荡然无存。
此时半空中的三圣人凌空踏行,一步一步向獩貊走去,目露赞许,笑道:“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你不仅能挡下老婆子的极金真焰,还为自己留下了不少,而且连我都没察觉出来,厉害的,厉害的。”
獩貊死死盯着三圣人,嘴角微微抬起,越显残忍,狰狞一笑,“三圣人,继续啊?早就算到你这种爬虫会出尔反尔,你以为我会怕?”
三圣人大笑三声,“你当然不会怕,你整个大妖族都不会,可是,单单不怕,可有用?”
三圣人知晓獩貊的心思,倒也没选择点破。
只不过并非是他的善心之举,而是觉得唯有这样的大妖族,一朝摧毁之,或者叫那些不明真相的大妖海看清楚獩貊的真面目,才叫...有意思?
不然就同一场大考中的“作弊”一般,成绩固然好,可是那般得来的好处,始终不如“堂堂正正”这四字叫人心潮澎湃啊。
所以三圣人话毕,倒也没直接趁着獩貊后继极为不足之际,去趁人之危,反而是静静等待,这就能解释刚刚三圣人为何不一鼓作气,将已经是强撑之相的獩貊,给一举击溃。
他在等獩貊重新积蓄力量,积蓄到有能够自认为可以反击的力量时,再憾然出手。
獩貊脸色阴沉如水,对于三圣人的心思他心知肚明,可偏偏他现在的处境就如同是在一座大水之中的孤岛上。
无论前进还是后退一步,都会不幸落入水中,万劫不复。
但他若是什么都不做,只躲在那座孤岛上,却又会被缓缓上涨的大水渐渐淹没。
简而言之。
他现在当真是处在那进退两难的境地中,既打不过,又无法退。
不得不说,獩貊当真是憋屈至极。
结果三圣人等了片刻后,还煞有介事地问了一句,“獩貊,准备好了?”
獩貊差点气得一口老血当场喷出。
三圣人,没你这么无耻的!
他想回应几句狠话,可是偏偏又觉得说什么都憋屈。
干脆便摆好架势,只余冰冷眼神,闭口不言。
三圣人微微一笑,轻道了声,“接好了!”
话毕。
他翻手便又是“一剑”扫去。
一道比之刚刚那能吞吃第一道剑气还要凌厉和磅礴的巨大剑气大浪,又带着轰隆隆威势。
转瞬而至。
剑修。
剑仙。
都不讲道理。
退一步说。
愿意讲道理,谁还提剑?
剑修修剑,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在别人不讲道理的时候,他还能用手中剑,来讲一讲他的道理?
现在当然是他大妖族不讲道理在先,而且依照目前的势头来看,这些憾然来此的大妖族也断然没想过好好听听他人族的道理。
既然道理讲不通,那就接剑吧。
眼见那道磅礴剑气,带着“轰隆隆”的滔天威势向他袭来,獩貊那双暗金色眸子中,差点跟刚刚口中一样,一起喷出火来。
这怎么可能?
他不敢相信。
他无数次以为自己低估了三圣人,然后将三圣人在他心目中的实力迅速拔高,从开始到现在,差不多已经有五六次,结果每一次他都发现,最终他仍是低估了三圣人。
似乎三圣人每次都能使出新手段来,下一剑永远都比上一剑要强。
而且獩貊知道,这绝对并非是三圣人的“那一剑”!
对此他偏偏就无可奈何,更已经没办法应对。
之前护魂佩尚还在时,他还有这个底气,但现在嘛,显然最好的选择便是走为上策。
三圣人的剑,他之前不是没尝试过硬接,但最终下场之惨,第一次便将他的一双肉翅给废掉,想要修复所需要耗费代价之大,已经让他感觉到肉疼。
第二次他又接了,结果便是他现在已然成了强弩之末。
这一剑,他无论如何都只能躲,他根本接不住。
此时的獩貊当真算得上甘苦自知。
因为即便他想躲避,可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又有一个新问题需要考虑,便是他身后那些大妖海,他躲过去便躲过去了,很容易,可是他们呢?
只怕到时候,他们千里迢迢从蛮荒赶来人世间,连口热汤都还没喝上,便要先哭着喊着为自己的同伴送行了。
于他而言,这是一道无解之题。
獩貊没法退。
一步退,步步皆退。
到时候他苦心积虑了如此之久的谋划,便会随着他这一步退,最终化为泡影。
獩貊只得又抬起双掌,同时一步跨出,稳稳立于半空。
剑气冲来。
砰然相撞。
獩貊就好似是被一座重逾千万斤的高山大岳给一瞬间正面砸中,然后他即便使出浑身解数,可奈何自身在这一刻,就如同是山下蝼蚁,根本无法抗衡之。
只得任由那座高山大岳径直推着他向后倒滑而去。
剑气一路横推而去。
一路所过,无数大妖纷纷爆裂成血泉,无数碎骨残肢四处炸开。
可即便如此。
硬是没有哪怕一头大妖,会主动后退。
反而那些实力极高的九阶大妖,还会主动飞身上前,或凭天赋神通,或凭强悍肉身,强行帮助獩貊抵挡。
一时间。
场面之血腥惨烈,就连南方城头上的那些,最为痛恨大妖的守城修士,都觉得心肝俱颤。
太残酷了。
那些强行帮助獩貊抵挡剑气的九阶大妖,死了不知何几。
獩貊身上那些浓缩了不知几多倍的黑色鳞片,终于也因为承受不住这道剑气巨力而开始出现丝丝缕缕的裂缝。
但这就如同瓷器裂纹一样,一旦开始,便再难停下,最终只会裂纹越来越多,直至崩溃碎裂。
但好在,在那些裂纹已经布满獩貊周身之际,剑气大浪终于是后力已尽,消散于半空。
此时獩貊整个身躯,都在抑制不住的轻微颤抖。
他撑不住了!
下一剑,再接,一定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