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天下。

明月如被禁锢当空，动弹不得。

十一和甘郄两人，只需要向着那个方向，一直走，就行了。

中间不管遇到几多高山大岳，都不可绕路，十一也不敢，只能都翻越过去。

原因就是“心之所向，一往无前”这四字。

同那些凭空出现在脑海中的琐碎记忆一样，也是没来由在十一心里出现的明悟。

如同世间圣人定立人间凡俗行世规矩，只得遵守，不可更改。

不然就不灵了。

山水山水，本该不分家。

奇怪的是，二人行走如此之久。

仙草青山红树黄叶，全都瞧见无数，唯独水，不管是小溪河流，还是白江大渎，明明灵气浓郁到几欲凝结水滴，仍是滴水未见。

奇了怪哉。

远处差不多三座山脉之后。

相距两人差不多二十多里的地方。

那里隐约间有山泉流淌时的“叮咚”作响。

声响绵延流长，由高到低，显然不是一条羊肠小溪。

离近了瞧去，原来是一处四面环山，不曾通“气”的山坳之地。

从四面山上，依稀可见有细小流水从山间缝隙缓缓向下流淌，斜垂皆有，遇到一些陡峭之地，还会形成一座座声势不显的极小瀑布。

流淌至底，尽皆融于山坳正中间那座大小差不多七八丈，形却如天边那轮如钩明月的小水潭。

水面碧绿，水深不见底。

天边月华，会刚好越过其中一座山头，洒下于此。

奇异的是，月华只将这座小水潭笼罩其中，水潭之外，尽皆漆黑如黑夜，同天上晴朗白天，对比鲜明。

不止如此。

苍穹之上的点点星辉，也并未随之月华在水面上映照出来，月华之亮反而愈发显得那座水潭，深水悠悠。

碧绿之下，若是深探，漆黑一片。

就好像整座水潭，俱是那轮天边明月的月下倒影。

这一方布局，若是放在风水先生或是阴阳家眼中，这般地方最是容易聚灵聚气，聚而不散。

只是灵气聚得，阴煞之气也聚得，故而于阴阳二者，皆是一处风水宝地。

水潭之边，山涧山脚。

俱是生长奇异，如同鬼魅妖娆的乱枝枯树，并非是正常木褐之色，而是漆黑一片，皆像是阴影凝聚所化。

偶有风吹来，同外面那般仙灵气浓郁，如登仙境的温暖之相不同，竟是一片阴煞聚集的阴冷之相，树枝随风动，轻轻摇曳，就如是鬼魅在花枝招展，展露芳华。

更加诡谲，则是任凭风呼啸，水潭自无波，好似水潭水重达千万斤，风吹不动。

且风在这座山坳之内，近来出不得，经过哪些阴影之地，绕过一圈之后，便会迅速由透明转黑，最终漆黑如墨，然后又会忽然在经过某一片阴影之地时，一直随风摇曳不停的树枝会骤然而停。

就好似是已经将这股风，大饱口福。

显然。

此地所聚集之气并非是那与人大为裨益的纯净灵气。

而是俱是阴煞之气所聚集，深受游荡于世间的鬼魅阴物所喜爱和趋之若鹜。

毕竟此地之于他们，无异于是那洞天福地之于世间炼气修士，大补之地。

照理来说，此地应当会有无数鬼魅阴物争相聚集，在此贪婪吸食阴煞之气，来壮大自身。

但却偏偏只有阴地之相，却无阴地之实。

名副其实的“空无一物”。

......

灵极反阴地无实，得意终有天才身。

......

来到这座浩灵天下后。

甘郄一直觉得自己如临福地。

浩灵天下这个说法，也是他闲来无事提出来的，与之一同的，还有之前那座剑气天下和更早的黑风天下、雷泽天下等等。

十一觉得颇为有趣，便都默默记下。

想着日后若是遇见了开创这几座天下的大圣人，有机会就问问，是不是真叫这几个名，若是真的，那就先骂上几句真是才疏学浅，然后再使劲揍人。

十一要甘郄同自己“融为一体”，让灵气不融于其身。

甘郄只能将自己这幅奇异神魂化作了一个仅有一尺长短的神魂小人，很像是世间那些极显奇异的微小精魅，就坐在十一肩头。

但十一觉得古怪，相较于微小精美，地府阴官执事这种比方，更加合适。

如今甘郄只凭借神魂，愈发凝实，若是放在人世间，再穿上一件都不用如何遮蔽天机的衣裳，一般人瞧不出真假来。

简直比拥有肉身灵根，能够身纳小天地的修道天才还要更像一位修行中人，而不是那极难受天地大道认可的鬼修。

就是性子着实不怎么讨喜，是个惫懒货。

经常在同十一说话的同时，还以双手将肩头当做地面，身形后仰，双臂撑在身后，双腿荡漾，十分惬意。

在他脚下是一圈一圈，给他双脚荡漾时划出的灵气涟漪。

好似真有一座波光粼粼的灵气水潭，就在他脚下。

十一对此啧啧称奇。

但总觉得这幅画面好看是好看，还是可惜可惜。

关键是甘郄是个男儿身，不管怎么瞧都同这番“少女嬉春水”的美好画面不符。

说到最后，就剩下“辣眼睛”三个字。

甘郄不管这些，反倒是对此洋洋得意，不过并非是这如“少女怀春”般的惬意动作，能够如画中意境，别有韵味。

而是他脚下那一圈圈的灵气涟漪。

那才是重中之重。

证明着他如今可以将灵气肆意萦绕在自己周身，随意变幻形状和模样，想吸纳便吸纳，不想吸纳那便在他身边候着。

就如同是上古雨师敕令蛟龙，是打是杀，是令是拿，一句话的事，突出的就是一个“主宰”二字，又如一国君王开疆拓土，铁蹄所过，俱是国土。

这是何等骇人之处？

将其以投影水晶球记录下来，放到人世间去，只要宣传得当，不出三年五载，坐拥一座上品灵石山，不会很难。

甘郄坐在十一肩头百无聊赖，不想这些，十一同他说这些赚钱大计也只是点点头敷衍了事，说你看着弄，只要不将我当灵石一起卖了，怎么都成。

关键是他心里那份洋洋得意，太多太满，让他实在沉不下心去想别的。

他总是在掰着手指头算计着，自己如今到底已经可以跻身九星天才，还是传闻中的十星？

至于九星之下，他没想过，那是什么垃圾？

久说无果后，十一有些忍不了甘郄那沾沾自喜的模样，但又不能拿自己作反面例子，还不能揍他，难受得不行。

便说起自己认识一个姑娘，年纪不大，也就七八岁，曾是花谷的百花蜜娘，连不周山都只能争抢的稀世瑰宝，稳稳当当的十星天才。

甘郄眼睛一亮，果然来了兴致。

但第一句问的不是修为和震惊世间竟有如此奇女子，或者竟然能同我甘郄这般修道天才相媲美等等，反而是那位姑娘，好看不？

十一直接气笑，斜眼瞧着他，说你不对你心中那位高洁圣女念念不忘啦？余情尚未消，这么快便想要寻个门当户对，然后把自己嫁出去？我看你也不像是受伤颇重，该不会又是瞎编了一套故事，故意哄我同情，好放过你吧？

当时甘郄站在十一肩膀上，伸出那根实在是比纤细银针大不了多少的手指头，指着十一大叫，“圣女？什么圣女？还有你说清楚喽，谁把谁嫁出去？况且都五百年了，啥事不都已经尘归尘，土归土了？”

关键是他人变小，声音也连带着如同稚童，尖尖的，这么一通气急败坏的大叫，非但没让人觉得凶狠非常，反而颇显有趣。

觉得自己受了莫大耻辱的甘郄为了恶心十一，又故意婉转一笑，真要比那春楼女子都要千娇百媚，“公子，可曾是你要娶奴家？”

十一笑呵呵地摆了摆手，“我答应，你那心中铸有金身神像的高洁圣女也不答应啊。”

甘郄满目幽怨，“就夏茵那种恶毒女人，那及得上公子哟，不不不...应该说那种只能是六星天才的废物，谁会对她有眷恋之心，那还不傻到家了？”

十一故意“哦”了一声，笑道：“我可没说是夏茵啊？”

甘郄顿时破功，满脸涨红。

十一故作惊讶，“难不成还真有别人？”

然后拍了拍手，啧啧称奇道：“不简单，不简单，可了不得。”

甘郄双手环胸，恢复正常嗓音，冷笑道：“人小鬼大，你就是喜欢上那位姑娘，即便豁出性命去，最后也跟我一样，连大道都准备双手奉上，那位姑娘都肯定不会喜欢你，要不说不定那位姑娘压根就是个性格孤僻的丑八怪。”

少年也学着他，故意伸出一根手指头，放在他面前，使劲摇晃，“酸，比我以前在家吃的老陈醋都酸。”

甘郄瞧着那比自己都要大的手指头，没来由地有些灰心丧气，一些个趾高气昂的想法一下子统统都没了。

再高的修行天赋，再厉害的神魂神意，管个啥？

如今还不是寄人篱下？

瞧着甘郄那闷闷不乐的模样，十一心情舒畅，遥遥望向天空，咧着嘴叹道：“不过...那位姑娘当然好看，而且是天底下最好看，比所有巍峨崇山，叮咚秀水加起来，都要好看。对了，你不是号称见过不少花谷姑娘？有哪个不好看的？没有吧？所以你就把那位姑娘想象成比你见过的所有花谷姑娘加起来，都要好看，就差不多了。”

甘郄冷笑不停，“那真是对不起，这件事我说谎了，其实我见过的花谷姑娘个个都是面容枯槁，皱如树皮，若是有蚊子爬上去，都不用拍，眨眨眼，皱皱眉，就死了。”

十一想到阿彩，整个人都变成了那微微翘起的嘴角，洋溢着笑，全然不在意甘郄的挖苦和讥讽。

一身长途跋涉积攒下来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连带着走起路来的脚步，都要轻快不少。

天底下难道还有比阿彩还漂亮的姑娘？

怎么可能呢？

不存在的。

阿彩又怎么可能不喜欢自己呢？

还是不存在的。

甘郄突然嘿嘿一笑，搓了搓手，一脸的色坯相，“哟呵，瞧你这模样，你们这关系，可不一般吧？”

“当然，我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十一竖起大拇指，算是赞叹他眼力劲好，然后斜眼瞧着他，“人家天赋比你好，修为比你高，年岁还比你小，你说你还有啥脸可得意的？就这点修为？下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这点定力，以后肯定难成大事。”

最后还不忘老气横秋地补上一句，“难难难。”

甘郄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晃，满脸不屑，“你连这点修为都还没有呢，还救命恩人？你吹个啥牛？我还说我是俯瞰人间那些圣人们的传道人，管啥？关键我认，人家不认啊。”

十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出声询问道：“你如今只有魂魄，这一身修为，咋来的？一境通脉二境启灵，三境脱凡，你一没经脉二没气府窍穴，三没肉身，难不成还能跳过这三境，直接修行神魂？来上一个史无前例的‘跳境界’壮举？”

然后满目狐疑问道：“你该不会快归快，全都只是掩人耳目的假象吧？就为了让我留下你的性命？好方便你日后出去，继续苟活？”

事实上。

从进入这座浩灵天下开始，到现在。

虽然没有天黑天明，确定不了实际时间到底走了多少，但仅凭感觉来算的话，至少也有大几十个时辰了。

几十个时辰，放在人世间那些七八星，乃至九星天才身上，即便也身处这般灵气浓郁的仙家福地，只怕也不过是只能开辟一座气府窍穴，即便是天赋异禀，千百年难觅的十星天才，估摸着也只能多开一座气府窍穴而已。

甘郄却从无到有，如今已入四境。

虽说有“无上金丹”道韵助他脱胎换骨，以及之后这座牢笼天地又帮助他重塑神魂，如今单以天赋来说，只怕并不会比上天眷顾下的阿彩差多少。

如今再加上这般灵气充盈的洞天福地。

让甘郄如今的修行路，无异于是那一片坦途，大道可期。

“一心二用”也能修出个四境来，不管是放在人世间，还是其余几座天下，都已足够骇人听闻。

这一点，其实十一心知肚明。

但问题在于。

尚无肉身，只余神魂，十一又不眼瞎，更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初出茅庐小子，是不是有灵气所凝聚的灵体容纳神魂，他一眼便瞧得出来。

没有。

这才是最蹊跷之处。

甘郄不理会十一的暗中嘲讽，突然间就豪气干云，“可笑，何须苟活？若是我甘郄从今日起只能受困于此，那只能说是那五座天下气运流散，白白流失了一份千古壮丽，若是我能从此牢笼中走出，那么五座天下，将会拥有第一位真正的世间君王，世间万灵，只需纳头朝拜！”

“说人话！”十一没好气地直接给了他一个板栗，结果没想到他太小，自己的手...又太大，差点给甘郄弹到地上去。

甘郄羞愤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