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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当作家 我要当编剧
第三百八十七章 唯有心者可居之

作者:提笔安天命 字数:4872 字



......

花有枯萎重开日,世有废土重立时。

......

菩提告诉血鸢,曾经询问过他师傅这样一言,说世间在出现生灵之前,到底是何种模样?

是一片混沌初开,天材地宝遍布于天地间,随处可见,灵气盎然充沛;还是四处活火山开裂,岩浆如海流,大水漫灌,世间一片即将崩塌爆裂的末日之相?

还有这些隐藏于世间各个绝境险地的小洞天之属,又到底是如何生成之?是不是是在我们这些生灵出现之后,才被我们有意以大神通的方式建造而来?

我们这些世间生灵之属,之所以会思考自身与世间,是否也是命运之下的上天注定,若是如此,岂非我们哪怕穷极无数人之一生,也打不破这个以“命途”二字来命名的轮回?

就如同你蓬迦如今的大道将倾,是否也是命里有时,避无可避?

若是如此,那么我们这些最是将自己美誉为欲要与天地同寿,所以处处逆天而行的炼气士们,岂非是世间最大的一出闹剧?

若是如此,那么儒释道兵这三教一家所推崇的礼意信念,岂不是天底下最大的一出骗局所在?

既然如此,万事天注定,那你蓬迦如今大道崩溃,还有何看之不开和伤心难过的?

更何况你还有破后而立,重振旗鼓的机会,甚至再从这片碎裂成片的大道废墟之上涅槃重生之后,日后所能达到之高度,才当真是与天齐高了。

菩提的话作用不显,血鸢仍是那一副浑浑噩噩的颓然模样,寻不到自我存在的证据和依凭。

至多是在听到菩提所说的那句“...闹剧和...骗局”之时,血鸢一双猩红眼眸微微抬起,算作是他听到之后,略微有些兴趣下的回应。

莫看血鸢反应淡薄,几近于无,但菩提对此却振奋非常,只要血鸢不是彻底地没了反应,那便还能有机会再将其挽救一番,麻烦一些,反倒是算不得啥。

之后菩提告诉血鸢,那时候他师傅笑吟吟地对他说,“世间天下极大,法理极小,传承万载,唯有轮回贯穿始终,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而人衍其一向万物,道则不及,生灵灭绝,最后大道崩殂,世间尽毁不复回,但花有枯萎重开日,世有废土重立时,轮回二字实在并非是仅局限于我们这些渺小生灵而言,于我们身处之外,甚至连我们见都未见过的这座世间,也难逃其中。”

“可就如此难道我们便安于现状,任由时光长河大浪滔滔向前,在泥沙俱下之下,随波逐流,最终化为凡尘沙海之中的渺小微粒,无论如何翻找,都再也找寻不见,甚至连渺小微粒都无法算作数,最终只能化为时光流水,淹没其中,这样下的结果,是大多数人包括修士的必然,可又并非是人人都想。”

“关键在于‘想’,道是大道之于脚下万途,一步跨出,唯有‘念’之起始,不出心境神魂之高远,如何行于万里路?世间但凡大事道理,皆是如此,踏错千山万水,最终发现南辕北辙,与心中想象之处差了一座天下的距离,倒时便是心境崩溃,或化为时光水流,或化为俱下泥沙,最终沉淀其中不可见,这般结局看似轻飘飘,无足轻重,实则放在这片广袤世间之中,反而最是沉重。所以在那个时候,不妨将心中所期暂且放下,且看脚下,是否又是一条大道坦途?”

“其实不管那时脚下是否又是一条大道坦途,只要你将心中所期放下,就已经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美好境遇。”

菩提说那时候他还小,修为不高,更加不懂得什么大道不大道的,对于师傅这些话,只觉得说得好,好听且意义深重。

后来他在下山历练,真正脱离开师傅行走于世间,甚至都已经度过无数年岁,成就天极境大炼气士之后,才发现当初师傅所言之透彻,已经远超他的想象之外。

而在突破天极境,顿悟之后,他又回去寻找师傅坐而论道,这时候他师傅便告诉他,大道三千,人皆只为其一,但不存天赋,机缘,根骨之别,但凡有心,且一心向前,心无旁骛,便皆可。

这也便是后世最有名的那句“为有心者可居之”的由来。

最后菩提说着说着,似是先将自己说动了心,在血鸢心湖之上,喃喃自语,“无论生前后世,还是为灵为鬼魅,究其一生的修道之途都无一顺遂,皆是跌宕起伏不定,就像是落叶随风处流散,谁都不曾知晓善始善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结果。但在这个过程之中,却也总有一个叫人心安定慰藉之处,那便是坎坷虽多,可心底同属于希望之属的念想,也会随着跨过这些高低不一的坎坷而渐渐厚重凝实,并且脚步不停,追随其昂首前进。”

“最后直到到达山巅之境时,再回首望去,才会发现唯有这些逆风荆棘和坎坷,才是你这一路上最好的陪伴和最大的推动助力,就像是市井传闻当中,世间凡俗经常所言之的‘物极必反’一般,一路之上的顺遂之途,反而却像是逆流行舟和直直下山般,一个大浪翻滚,一个跌落山崖,无一例外,最终结果皆算不得好。”

血鸢从一开始的满目木然,到随着菩提所言之后满目疑惑,最后开始浑浑噩噩,就如同不能喝酒之人突然喝了一口醇酿的老酒,立马便是醉眼微醺,如同行走在云端雾里之境。

可这一身醇厚酒意,着实不会差了。

......

任坎坷跌宕起伏,仍追其昂首前进。

......

三生桥之末。

有两尊迥异于先前那些只有人头颅大小的恶魔石雕。

而是将两根边柱直接替换成了两尊两丈大小的恶魔之形。

左边那尊虽是人身,但其无耳无鼻无嘴无发,唯有长满了全身上下,各个都如拳头大小的灰色复眼,在血鸢走上前来之时,所有复眼就如同齐齐转换了目光,死死盯着血鸢。

右边则是一尊浑身长满了尖锐倒刺,瞧着就像是数颗海胆被揉捏在一起,并且其上还长满了无数细小海胆的诡谲肉球,单单瞧着便可感到狰狞可怖。

在这两尊恶魔之后。

存在一片遮天蔽日的灰色云雾,仿佛恒久流传,云雾之中,也散发着同这座三生桥一般的古老且沧桑的气息,叫人微微痴迷,却又瞧不出其根源所在。

目及无物,识念不破。

但血鸢双目无神,意识不前,对于这两尊极为可怖的恶魔视而不见,加之这些灰色云雾也并非是实在存在的隔阂壁障,所以他就这么向这灰色迷雾走去,再进入迷雾之中,消失不见。

血鸢进入这迷雾之中后,一瞬清明。

就好像是一个昏迷中人,被猛然间浇灌了一盆凉水,脑中受到莫大刺激,一瞬便机灵清醒过来。

只见他清醒之后先是满目惊慌,进而环顾四周,却见此处正是一座废弃的大殿模样,远处则是他之前所见的虚无星空。

但在他身后却是并无迷雾遮挡,就好似他刚刚穿过而来的灰色迷雾,从头至尾都不曾存在,血鸢所瞧见的,而是一座同此座大殿紧紧相连的三生石桥。

在石桥之末,还立着两尊名字分别是千魂和无道的恶魔雕像。

在这座大殿本该是穹顶之处,却是空无一物。血鸢一抬头,所能瞧见的是虚无星空,再无他物。

倒是这片虚无星空,犹显得壮丽之至。

在血鸢面前,也是此座大殿的尽头处,则正有隐隐而发的金色光亮。

那金色光亮忽明忽暗,就如同是在引导血鸢赶紧走上前去,告诉他前方自有“黄金屋”。

血鸢在瞧见金色光亮之后,才恢复清明的双眼竟是又陷入失神,然后继续重复之前的动作,机械性地向前走去,不撞南墙不回头。

菩提在血鸢心湖之上,将血鸢此刻所展现出来的所有模样尽收眼底,“醒来!”

随着菩提一声来自于神魂之内的蓦然大喝,血鸢突然间一脚顿住,浑身颤抖不休,仿佛是在承受着极大痛苦。

血鸢一双猩红眸子渐渐回神,他死死盯着大殿尽头处的那抹忽明忽暗的金色光亮,也不知是瞧出了什么,但见他突然间周身又散发出一圈又一圈的黑雾涟漪,然后眼角和嘴角同时流出一道细小的猩红血流,瞧着凄惨至极。

血鸢不停地在原地尝试闭上自己的眼睛,但努力挣扎尝试了好几次,都仍不可得,唯有他眼角和嘴角一直流露而出的细细血流,看起来是那般轻松容易。

血鸢双翅翅尖上,毫无征兆地各出现一张上书清心静意四个古朴篆文的黄纸符箓。

符箓在出现之后,无火自燃,并且以极快的速度燃烧殆尽,最终这些符箓灰烬就如自有意识般,全部飞向血鸢周身,将其包裹其中,不露出一丝缝隙。

趁此机会,血鸢在这灰烬铠甲之中猛然狰狞喝道:“老家伙,这不是我蓬迦想要的道,你休要妄想强塞给我!坏我大道!”

此时的血鸢当真如那濒临崩溃的山岳,好似随时都会地陷崩塌,一朝毁灭殆尽。

但血鸢一身气势包括他刚刚被菩提直指道心,以血淋淋地方式,狠狠鞭挞一番的残破心境,却全都在诡谲地上升且愈合。

就如同是春日来临,万物复苏,任何冰霜雨雪都无法再阻止之。

势不可挡。

以至于此时在血鸢四周,空间都因为其周身上升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狂暴的气势而渐渐扭曲,甚至都有一种血鸢即将要以自身化为这座空间的风暴之眼,然后席卷这座空间四处万物,尽皆将其毁灭殆尽的错觉。

待得血鸢一身气势攀升至呼之欲出之境,在他身后,在这一刻,突然响起一声尖锐且刺耳至极的嘶吼兽鸣之音。

这道音声直接穿透虚无星空,以阵阵涟漪之势,震荡四处八方。

但凡这道携裹着狂暴灵力的嘶吼音声所过之处,这座虚无星空之中万般星辰竟然出现了齐齐退避三舍,甚至还有因为太过于“害怕”而远遁而去的现象。

就像是一座凡俗小国,一国之君亲临凡俗市井,万般子民齐齐退散朝拜。

菩提一样不敢置信。

原来此时在血鸢身后,竟是出现了一尊龙身羽翅的上古凶兽的倒影模样,黑金龙乌。

之前早在九曲黄泉之中,血鸢被那老僧人给一巴掌拍飞极远,远遁而回之时,偶遇为了攀附更高大道而选择背叛血鸢的魄桀之时,魄桀便明确有说过,蓬迦如今所寄宿的身体之内,就暗含着黑金龙乌这尊上古凶兽之血脉。

这也是为何时常会有知情之人在瞧见血鸢之际,都会同他说上一句,蕴含神兽血脉的缘由所在。

只是其血脉之中所蕴含的神兽血脉极为稀少,若非有极为强大且极为适时巧合的外力驱动,只怕血鸢承载其身躯这一生,都未必能够将其觉醒,进而再从这头原本的黑金龙乌所残存的神魂传承之中,寻找到黑金龙乌一族的血脉传承,更加算是妄想之举。

只是让菩提包括蓬迦自己都没想到的是,菩提的这一番直指本心的敕言,竟然阴差阳错地真就让血鸢破后而立,血鸢自身大道如今是否蹦碎殆尽,暂且不好说,可这黑金龙乌的血脉之力,却是无可阻挡地觉醒了。

倒也真印证了那句,“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蓬迦,或者说直到这一刻,将其称呼为血鸢似乎才更为贴切一些,此时他脑海之中,混乱毕现,无数黑金龙乌一族的传承,就如是无数希望汲取养分的群蝗,向他这本就只是一丝的不全神魂,争先恐后,蜂拥而去。

这就如同一只大海碗,看似很大,也很能装,可硬是要将一大坛子的酒水,都要用这只大海碗强行装下,这如何是可能?

所以血鸢本还留存有些许清明的神魂灵台,就如同顷刻间被无数飞蛾占据,嗡嗡作响,混乱至极且拥挤不堪,叫血鸢这清明一样也仅有一瞬,便立即又陷入到了混乱中去,甚至这一次,比之受到那金色光亮的外力驱动,危害还要来得更加深。

本属于蓬迦圣人的那一丝神魂,被霸道至极的黑金龙乌传承血脉给侵蚀地几近崩溃,此刻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惨淡境地。

但此时的血鸢就好似自己被围困在了一艘风雨飘摇的小舟之上,这艘小舟就像是那道大殿尽头若有若无的金色光亮,在小舟之外,便是黑金龙乌传承血脉所化的滔天巨浪。

现如今的他既驱使不了小舟,也根本下不了船,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这道无异于是天翻地覆之境的滔天巨浪,铺天盖地地向他席卷而来,然后将它尽皆吞没其中。

在这一刻。

对于寄宿于血鸢身躯之内的蓬迦而言,几乎是毫无生机的绝境。

就如同是一个不会水之人,突然在寒冬腊月坠落冰窟,才一下去就因为冰冷刺骨的水流而肌肉痉挛,毫无办法动弹一分一毫。

只能任由自己随着冰窟之内的极速水流,随波逐流。

但蓬迦身在其中,却诡谲地似乎...很是享受,还有一种总算是要脱离开痛苦,即将解脱的期待之感。

他想...放弃了。

早在十一重伤之后,血鸢带着十一和石汕还有黑炭小姑娘去到那座小村子“避风避雨”时,菩提第一次出来同蓬迦说还有救下小十一的办法时候,蓬迦曾对菩提说过,“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样的话。

蓬迦是对万年之前那场围杀一直心有芥蒂,无法释怀到如今。

不然那句“好死不如赖活着”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自蓬迦之口。

蓬迦当年,除去菩桀之外,最是出名地放荡不羁和桀骜不驯,而且这般性情中人,大都会有一个共性特质,那便是但凡未至穷途末路,甚至已至末途,都决计不会轻言放弃。

说来也是巧合,也有那么一丝丝的狗血之意。

他同菩桀的故事很是相似,大不过是彼此女人的身份并不相同而已。

一个大妖族,算是死有余辜。

而另外一个,却是身为谋划之人所控下的生死棋子,一样的...死有余辜。

所为之事,还不是要他蓬迦和菩桀的命?

不然以蓬迦那傲然于天下,不与任何圣人同流合污的性子,岂会同菩桀走得如此之近?甚至不惜趋于人下?

但当年之后,一直到现在,菩提所看见的蓬迦,包括菩提对蓬迦所言的那些直指本心的犀利言辞,都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