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开自苦寒来,谢自暖阳春。
正午。
淮山城中。
当是一天最为繁华热闹之时,淮山城却是空人空巷,空的宛若一座死城,只有萧萧瑟瑟的冷风,在城里的青石街上、小泥巷中呼来喝去。
几面随风摇曳的酒家旗,好似在诉说这城和这冷风奏起的萧索无度。
天上也有乌云压了过来,连成片的乌云,此刻已到了城头,眼看着就要遮了城里来,使得整座城都颇有一种风雨欲来之感。
还有一个人。
一个腰间别着柄带了豁口的割肉刀,身后还背了口黝黑带把炒菜锅的平凡厨子,正在淮山城的青石街上,慢慢踱步。
青石街边上还有些没收起的简易小棚,大都是卖些小零碎和孩提零食的小摊,倒也有些当街吆喝,赚人眼球的杂技小摊,只是却之不多,也颇为拐小巷,登不得主街大雅。他路过之时,随手摘了一串通红溜圆糖又足的冰糖葫芦,边慢走,一边吃,顺便还拿了一根金黄透明的麦芽糖,眼神中享受意味颇为浓郁。
行去的方向,也是淮山城中心的斗金商楼。
......
斗金商楼。
十一需要这枚无根果,非要不可。
就算这枚果子他就是拼了性命,也不一定可以拿得到手,他也非要不可。
没有无根果,他师傅便要见了金光,要见那孤掌佛祖诵经,永登极乐去。
现在,一个面庞圆润稚嫩,身材也圆滚滚如肉球,腰间还挂着一枚写有斗金商楼执事字样玉牌的少年,正随着斗金商楼掌柜张大豪和管家钱来,以及斗金商楼第一高手于阳一起向后厅行去。
张大豪生的面目可憎。吊梢眼,塌陷鼻,香肠嘴。一张大脸又长又黑,脸上蠕动着两道三尺长如蜈蚣般的过眉刀疤,但凡任何表情,都显得狰狞无比。
他穿着一身貂皮荣褂,手中还拄着一柄鎏金龙头拐杖,从上到下,无不透着华贵的气息。
其身边的管家钱来带着一顶圆顶才子小帽,一双又圆又小的乌黑眼睛,充满了投巧的光,小鼻,薄唇,中间还有两撇小山羊胡,就连下巴也尖尖的留了一撮。
他身着一身镶金边的红褐色华衣,还有一纸从未打开过的折扇,抚在手心。
至于管家身后的胖胖少年,便是十一。
厅门两人等宽,还有天外陨铁锻造的锁头,锁头虽不甚大,却上了不少,足足有一十八把。
钱来立门前,双手掐诀,解开封门禁制,这才掏出一串木轮匙,足足开了有二分之一炷香的时间,才将这些锁头打开来。
四人鱼贯而入。
后厅十丈方圆,四周无窗,里面也无些待客之物。
只有厅中间停着一座黑色镶金边的木轮展台,展台上盖着一块红布,红布下则是隐约的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样。
张大豪慢慢向展台行去,立于展台边,随手掀起红布,“外面人都来了?”
钱来躬身施礼道:“回掌柜,都已来了。”
“李铁柱,王富贵,海百川...都来了?”张大豪掀开玉盒一角,玉盒中立有灰色暗光晕散出。张大豪认真盯着看了一眼,又合上。
“是,都已来了。而且...还有一位不速之客。”钱来拍打掌中的折扇一顿。
“谁。”
“卓青,卓门主。”
钱来是个管家。而且是世间第一商楼斗金商楼的管家,平日里强权富贵,英雄豪杰不知见了几何,但说这“卓青”二字时,语气却竟然有些颤抖。
于阳却忽然警觉的盯了一眼跟在三人最后面的十一,因为刚刚少年的心神也在听到“卓青”二字时,跟着抖了一下。
他怎么会来?
“小财子?”钱来立即喝道,似是在为自己壮胆。
十一连忙头更低了,“钱管家,卓青是楚门门主,小的一家,皆被楚门所屠。小的无法不动容。”
钱来恍然,“确有此事。楚门行事一向狠厉万分,斩尽杀绝。”
于阳这才收回目光。
张大豪嗤笑一声,道:“那想必楚门这次也来有不少了?”
“是...”
钱来躬着身子更低,“血蜡烛,千怨魔,红蛇,断命者,影舞叶...都已来了。”
血蜡烛的毒,千怨魔的幡,红蛇的剑,断命者的刀,影舞叶的镖。
张大豪嗤笑道:“这么看的起我斗金商楼?都是地榜上有数的高手。”
“还有...”钱来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敢说。此刻的钱来,跟平时他那意气风发的样,直若判若两人。
“还有谁。”
“还有那独行的屠夫。”
“屠夫?”
“他是个邋里邋遢的不入流的厨子,什么都吃。腰上总是别着一柄割肉刀,背着一口大黑锅。”管家身边的于阳突然出声道。
十一跟在管家钱来身后,眼睛却不着痕迹的瞟向了于阳。
于阳是个高手,这是十一对他所有的印象。
少年不知道于阳的武器是什么,也不知道于阳的修为有多高。
从这些天少年看到的于阳来说,于阳似乎永远都是一副沉着冷静的样,一身粗布劲装也从不离身,一身肌肉并不凸显,就连手掌都不如何宽大,甚至还如女人手,修长,白皙无比。
但少年知道这样的人是最可怕的,可怕到少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应对他的方式。
于阳就像一个缩起来的荆背铁甲龟,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破绽可言;又像一只蛰伏起来等待猎物的奔雷豹,浑身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哦?厨子很可怕么?”张大豪挑起眉道。
“厨子不可怕,但想吃果子的厨子,就很可怕了。”于阳眼中锋芒一闪而逝。
少年心中却泛起一丝古怪,他在于阳身上感受到了兴奋。
于阳很想和厨子打一架,看看厨子的割肉刀到底是不是如传言那样“割肉刀下,万物皆为泥屑。煮灵锅里,万物皆为食材。”
“我还知道一个。”于阳紧接着道。
“谁?”
“是个才入世不久的少年,叫白十一,虽只在人榜第十一位,但很古怪。”于阳说这句话时,没再看那胖胖的少年。
“人榜而已,至多不也过是筑基罢了,有必要如此在意么?”钱来皱眉道。
钱来言外之意,这白十一哪怕师承天境仙家大能,又修了天道顶级的修炼功法,但筑基境就是筑基境,也不过是蚊虫鼠蚁,何时见过一只蝼蚁也可以翻手为天,覆手为雨的?
是所谓一境一世人,多少天才,智者,大气运者穷极一生也跨不了大道之始的金丹之隔?
于阳接着道:“那少年还一口喝了一壶酿心酒。”
张大豪和钱来同时动容,“没死?”
于阳罕见露出一丝玩昧,“不仅没死,他还杀了跛强。”
“对了,”于阳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瞥了一眼十一道:“当时的跛强已经是脱凡境后期修为了。”
钱来皱眉,“脱凡境后期?依然是练气境,有什么可在意的?”
“倒是你,”钱来突然笑道:“你怎么知道?”
钱来的笑意是在告诉于阳,你既这么推崇这少年,是不是和你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来的?
但于阳似乎不善言谈和交际,依然认真道:“我没有,但西门东来见过,就在前几天惊蛰,他去那酒馆喝酒时所看见的,西门东来对这少年很推崇。”
前厅声音渐嘈杂,忽有一只眼中散动着灵性的红翎金冠金丝雀,飞进来落在钱来肩头,又在钱来脸上啄了三下。
张大豪侧目。
钱来立即抱拳躬身施礼道:“掌柜的,时间已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