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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道理何处讲，名师之上是明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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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下清晨，露水散去，雾野渐明。

这座名为彩泥的小镇子，此时正如一头盘身卧起的蛟龙之属，正迎着朝阳，慵懒伸腰，展龙身，唤得碧落九天之上，隐隐有龙吟滚滚。

背着小竹书箱的少年少女，静静立在小镇西头的铁匠铺子里头，显得有些紧张和局促不安。

时间往前推上个半柱香时间，轻飘飘一拳将邱楚子直接打飞了有几十丈距离的魁梧汉子，抬头瞧了瞧渐蓝天，又仰头灌下一大口酒，散落的酒液顺着汉子的下颌流淌到黝黑赤裸的胸膛上，再滴落到地上，碎裂成珠。

比较让人奇怪的是，魁梧汉子那手中酒葫芦，就那么大，按照他那么喝，应该早就给他将酒喝光了才是，可事实上却是倒出的酒液半点未少，魁梧汉子再举起酒葫芦时，酒液依然如九天玄水倾倒而下，汹涌的紧。

显然这酒葫芦便是一样传说中的方寸之物了，道家的尺地寸天，释家的一沙石一世界等等皆是如此道理。

据说方寸之物内，别有洞天，空间可大可小，越是往上，空间越是大，名头也是越响亮，那些外界一丽珠，内里一世界，便说的是方寸物中的顶级灵宝，丽珠洞天。

魁梧汉子还特意向着邱楚子飞去的方向瞭望了下，这才心满意足的拍了拍手，举着酒壶反身向铁匠铺子中走去。

铺子中一胖一瘦两个少年依然在“呼哧”着粗气，汗流浃背地拉着风箱，不时地还往火炉里面加上两块煤炭，将火加的旺旺的，对于铺子外面所发生之事，似是压根没瞧见，没听见。

倒是十一和阿彩两人两双眼睛覆满了不置信，自家先生，堂堂半圣之属，竟不是这看起来根本就是一位乡间野汉的一拳之数？

魁梧汉子走进门来，直接走向拉风箱要比胖子省力些的瘦子身边，一把将其提溜起来，然后指了指十一直截了当道:“小子，过来试试，拉不好，就滚蛋。”

语气强硬，不容推却。

十一这才回过神来，皱了皱眉头，刚想拒绝，丘楚子正好怒气冲天地从外面急冲过来，“赵老实，你他娘的王八蛋玩意又偷袭！有种跟大爷出来光明正大的捉对厮杀一场，看大爷不用猛字决给你砸成小饼饼！”

魁梧汉子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声音闷闷如雷，“当然可以，你要是输了就带上这两个拖油瓶滚蛋。”

这招似是有奇效，邱楚子立即面色一变，那些冲天怒气立即一扫而光，扳起脸来骂道：“混小子，你还不听新师傅的赶紧去？磨磨唧唧的算什么样子？小心大爷揍你！”

十一皱着眉头道：“师傅，既然柱子师傅不愿，那就不要难为人家了吧？何况...”

他话都还没说完，邱楚子一个闪身直接一巴掌拍在他头上，骂道：“混小子，让你去你就去，哪就那么多废话的？”

魁梧汉子在一旁木着脸道：“小子，老子告诉你，老子赵老实选弟子，一不看出身，二不看根骨，但要看脾气，当然不是你的脾气，而是我的脾气，老子说收了，那就是收了，你不能拒绝，当然你大可以试试看，看老子能不能把你打到接受，先说好，不接受就是死。”

十一双眼几乎有火喷出来，他入世尚浅，还不明白世间那些人心行为的条条框框，这些跟读书毫无关系，就像那句圣贤语，道理都在书内，做人却在书外，到底是不一而同。

可谁想他刚入世还未涉水深浅，竟就遇到这么一个完全不讲道理的主。

魁梧汉子不再言语。

邱楚子瞧着十一的样，心里则有些犯嘀咕，琢磨着这小子那股子浑劲上来，真让人给打死了，那他这个做师傅的肯定难辞其咎，到时候这么大一份因果砸过来，让他这个本就被孽障因果缠身的泥菩萨，到底还要命不要？

而且不管怎么说，十一现在都是他的徒弟，做师傅的怎么也不能眼睁睁地瞧着自家徒弟被人打死而不说话吧？

何况这杀徒之仇还没法报，到时候名誉扫地，闷声吃亏的不还是他？

到底是救人于水火如救己于深渊，这话可一点都不假，于是邱楚子便劝慰道：“混小子，记住大爷跟你讲过的话，你死了不要紧，想想你在黄泉之下的父母亲，还有你身边的阿彩。她们怎么办？”

阿彩在一旁根本不管邱楚子向她狂打的眼色，劝慰道：“公子不必顾虑阿彩，无论公子做什么阿彩都会无条件支持公子，公子只需要放开手脚去做就好，生便一起生，死也一起死，阿彩都愿意的。”

十一点了点头，并未继续倔强下去，毕竟他那些劳什子的尊严意气，实在也是可笑，经不起推敲。

他走到瘦子让出来的风箱面前，心里回想起瘦子刚刚拉动风箱的动作，开始学着瘦子拉动风箱的姿势，自己也照葫芦画瓢地做。

刚刚拉动风箱的第一下，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包括他自己。

只是略有不同的是，他自己发现先前的确小看了这一胖一瘦两个小学童，这拉风箱绝对是有着大学问，绝不是一板一眼的死力气可以一力到底的。

再就是以他现在的力气，寻不到拉风箱的窍门，他估计也就能拉动十下左右，可能咬咬牙坚持，能到第十一下，也是全部的极限了。

可在周围人瞧着的时候，却是十一这风箱拉的是虎虎生风，游刃有余。

这便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的道理，在那一胖一瘦两个学徒看来，这个比他们还要小上一两岁的小弟，能被柱子师傅师傅说收下，那肯定是瞧了楚哥恩情的，不然以柱子师傅的臭脾气，不先打个半死，连正眼瞧都不会瞧上一眼的。

可真当两个小学徒瞧见十一拉风箱时，立即就将心中那显得很是稚嫩的想法抛弃掉了，不讲别的，若是让他们不使用师傅所讲那些繁复道理和投机巧劲，那他们一口气连四下都坚持不下，哪会像这个小弟一样，都快十下了还面不涨红，气息绵柔悠长的？

第八下。

第九下。

此时的两个小学徒瞧见这一幕时，不禁暗自咂舌，面露震撼之色，“乖乖，他竟然还有力气，这，这还是人吗？”

而在魁梧汉子看来，则是总算自己的眼睛还没瞎，终于是寻到一个像样点的弟子，那他的那些连一半之力都无人能承受，近乎折磨的教导方式，也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至于十一是否能够也撑得住，能够撑到第几轮，那就看天看命再看他自己的了。

实际上在他拉到第九下时，他已经是浑身都在不住颤抖，身上汗如雨下，脸上惨白一片，显然是用力过度，憋气过久的表现。

可他自己心里也有股子倔脾气，这魁梧汉子从自己进来便摆明了是瞧不起自己，一直到现在都没喊停，那显然是自己所做还不够，既然不够，那就一直做到够为止！

若说比拼福运、修为或者是命数，十一可能是这栋小茅屋中最为垫底的一个，而排到第一的，一定是阿彩。

可若是单凭比拼意志力这种能靠努力便能挣来的东西，他还从来没怕过谁！

至少自己尽够了自己的尽量，即便还是让人瞧之不起，那也没事，至少自己以后努力的方向还是有的，可若是半途而废，却实不是一位上乘男儿所该做得事，到时候莫要说别人瞧不起，他自己都觉得臊得慌。

第十一下！

第十二下......

第十三下......

心里发起了狠的十一，脑袋里一直都回响着十一剑诀中开篇的一句话，天下武学，唯意者。天下武夫，唯笨者。

武修是个实打实的硬道理，或是直道理，修武之时脑中自是越笨越好，便是所谓的灵台清明，一心一意，切忌好高骛远，眼高手低。

虽是行走江湖之时讲究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可这打磨基础，到底是不一而同。

一直到第十四下的半途，十一终于气力不支，用力过度，头一歪晕了过去。

在一旁一直噙着泪，捂着嘴小声抽泣的阿彩，见状立即哭喊了一声公子便冲过去，然后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就像是一只自己还未长成却已知晓该护犊子的小花猫，一边为其擦些汗水，一边哭，嘴里含糊不清喊着些为自家公子鸣不平的话。

丘楚子最是瞧不上这悲悯众人的一幕，转身就往出走，一眼都不多看。

只不过倒也不全是他自己的不愿之意使然。

还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他知道十一只是用力过度，脱力脱气才导致意识暂时失明，晕了过去，实则并无大碍，再一个就是他也知道今天这事算是成了。

要知道十一现在可还只有九岁，相比较起已经十三四的胖子和瘦子，他所做的已经好的不能够再好了。

这中间有些道理，实际上早在十一拉动第九下风箱时，便已经证明着他的武道“天分”至少也是能够登堂入室，不至于努力一生仍旧寒酸依旧，泥水里摸爬滚打起不来，最后泯然众人矣。

此后他每多拉一下，都代表着他这武道“天分”便可以向上涨上一级。

换言之一直到第十一下的时候，十一便已是站到了世间武夫“天分”这一块的顶。

若是按照现世界通行修行的天才层级来划分，十一已是到了第十级的顶。

可十一竟在第十一下已是到顶的关口硬生生的多拉了两下！

十二级！

这一幕就连丘楚子都不明白少年多拉的这一下其中所能代表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一旁的阿彩早已捂着嘴巴泣不成声，眼睛里满是痛恨自己的神采，只恨不得现在自己和正在拉风箱的公子调换个个。

唯有举着酒葫芦却忘记了继续喝酒的魁梧汉子，这个能将邱楚子一拳打出去几十丈开外的木讷汉子，眼底骤然生出一抹惊骇和震撼等等交织不断的复杂之色。

在这里，或者说在这整座世俗人世间，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十一多拉这么四下代表着什么含义。

武修之道。不像练气士修那神鬼莫测的仙家道法，有着仙凡有别之分，无灵根者，即便心诚穿石，日复一日的努力不知疲倦，抛却外物一切，可终究是终身憾死无道缘。

相反，武修之道到底是实实在在的人人皆可寻的修行法门，重根骨，也重意志，更重悟性和意境，唯独不重的，便是天分！

可这句话若是放在赵老实这个实打实的世间武人中九境巅峰的武道大宗师来看，纯属是扯淡！

武修之道所重的天分，实际上远要比仙家修道来的重的多，而与之相对应的，武修之道最后所能达成的成就道则，同样也远要比仙家修道来的高得多！

这是赵老实修炼到九境武人之后，最为直观的感受，没有之一。

世间修道宗师，尽皆瞧不起纯粹武夫，甚至一些兵家修士，包括气武双修，公认杀力最大的剑仙，也都瞧不起纯粹武夫，说纯粹武夫就是在世俗泥潭里摸爬滚打的“下九流”，一日洗之不清凡尘俗世间的污秽泥泞，终身不得踏入无垢仙家的上仙之境。

同样这些在赵老实看来，更是扯淡中的扯淡！放屁中的放屁！

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武修所需天分，并不是像天赐灵根一样，是先天得来，相反武修的天分完全是靠着后天自己努力修炼得来！

换言之便是积累根骨。

就像是书生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而武修中的积累，却是要读十万卷书，行百万里路！

从孩童开始，直到十岁身体根骨定型之前，每天将自己当做那满是污垢杂质的铁块，每日都要将自己烧红了，然后拿起锻铁的铁锤，一下一下地砸，经过千锤百炼来锤炼自己，日复一日，一日都绝不可停息！

说起来似乎很是简单，可这中间所要付出的苦痛和意志，那种每天真个就是痛不欲生，死去活来之感，就是一位地境的武修宗师，都不一定有勇气和毅力能够拿得出，何况还是一个该是玩耍年纪的孩童？

一直到十岁之前，能够将自己打磨成什么样，那便决定到以后能够走到哪一步，九境？还是十境？还是那传说中的十一境？

甚至，乃至更高？

修仙之路，像是攀登一座有绳索，有阶梯的耸入云霄的垂直峭壁，虽是危机重重，艰难无比，可终究还算是有迹可循，有机可乘，只要心智坚定，有大福缘，大气运者，总能寻到登山的绳索或是阶梯，那修仙之路，便会扶摇直上，大道可期！

可武修之路，却像是攀登一座无绳索，无青云梯，还要冲破天际的垂直峭壁，世间修武之人，无迹可寻，无路可走，想要攀登，那便需要自己开凿出登山之路，攀山之穴！无需大福缘，也无需投巧样的大气运，只可能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自己开凿上去！

这中间所付出艰辛有多少，可想而知。

而赵老实的铁匠炉，便是能够鉴定世间修武之人天分的特殊存在！

就像是山上仙师各有秘法查看有缘之人通灵根骨如何一样。

十一幽幽转醒之时，身边只有阿彩和那魁梧汉子在身边，旁边再无他人。

“公子...”瞧见他醒了，阿彩通红着眼，强忍着继续哭的冲动，赶忙着柔声唤了声。

“别怕，阿彩，我没事。”十一咧嘴一笑，自己的身体情况，他清楚，只是脱力而已，并无大碍。

一旁的魁梧汉子面色有些不自然，显然对这些男女之间的情情谊谊，不甚习惯。

十一很快便瞧见立在一旁的魁梧汉子，挣扎着从阿彩怀里起身来，下地立好，腰挺笔直，倔强的瞧着魁梧汉子，不愿人家继续瞧不起自己。

魁梧汉子竟笑了笑，直截了当道：“小子，我教你打磨身体，你学是不学？”

十一有些疑惑，但还是躬身施礼道：“师傅所期，小子全听柱子师傅安排就是。”

魁梧汉子哈哈一笑，听着带刺的话也不恼，解下腰间酒葫芦，小酌一口，一向寡言少语，不喜多作解释的汉子，竟一点一点地开始庖丁解牛，“我那风箱火炉，是我的毕生学问，还是有些道理的，以十岁孩童为分界，一次气机能够拉动风箱几下，便大致能决定以后武修一途走出多远，从第一下开始算起，之后每一下都与人，地，天三境相对应，九下便是九境天分！”

阿彩何其聪明，立即眼睛一亮，那开心的模样简直要比知道自己是个百世不遇的修行天才时还要更甚一筹。

魁梧汉子置若罔闻，继续解释道：“像之前的王大力和小猴子，就是小胖和瘦子，即便是倾尽全力一口气也不过拉出三下有余，四下到顶，那也便预示着两个少年的武道之途最多能够踏上第四境，之后若是想要再有上升，几乎绝无可能。”

魁梧汉子讲说道这里，狠狠灌下一大口酒，叹口气，走到窗边站定，“其实如我们这些‘下九流’，为何终身踏入不得十境？以至于第十境竟都成了传闻才有，其实还不是自己先吃不下那一口苦！狠不下那个心？自己没那个天分，这是自己不争，怨不得那些高人一等的山上仙师。”

十一疑惑问道：“天分？柱子师傅，习武道还需要天分？”

魁梧汉子极为认真地盯着十一点头道：“需要！甚至我们修武所需天分，远要比那些自诩高人一等的狗屁仙师要高得多！最重要的，便是那口气！”

这一刻的魁梧汉子可谓是意气风发，“谁说我们武道中人注定都是‘下九流’，莫要说传闻中的十一境，乃至更高的十二境，就是简单的第十境，都终身踏不得？”

十一有些蒙了。

魁梧汉子哈哈一笑道：“现在与你讲这些确实还早了些，记住，武修重扎实，重稳！虽说手上动作是越快越好，可心坎里，要慢！而且要越慢越好，既然你与剑已结了缘，那我也就不厚着面皮与你多唠叨些我的拳术了，但是，你要记住，世间武修，大道同源，殊途同归，形可练，但更重意，否则注定无成不说，还会坏了自己的身子，所谓不悟拳真意，不入殿堂门，一悟拳真意，十年打鬼神！”

此时的少年懵懵懂懂，完全不知他面前着普普通通的魁梧汉子，所言那句“我的拳术”分量有多大。

不过也正是这魁梧汉子的豁达和少年的懵懂，才造就了经年之后人世间的那句流芳百世的俗语，“我的剑术，还是有些分量的。”

名师之上是明师。

这位名叫赵老实的魁梧汉子，当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