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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于生死着于仙,唯有无头路多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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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界山上。
与孙五行那内心挣扎,心思繁重,更是对小十一如临大敌相比。
正在全力攀山的草鞋少年则要简单极多。
目的也只有一个。
此时他眼中不过唯最先来此方天地,最先登山,更是‘无上金丹’自选而出的有缘人,现在已是远在二人之上,却已是无力再向上攀山哪怕一下的彩蔷薇。
一人而已。
就这一人,便已是填满他所有心扉。
此时他心间煎熬之盛,无不是瞧着阿彩那惨绝人寰的模样,自己撕心撕肺。
他一想到小姑娘是为了他,甚至只为了他的那些仇恨,只为了能帮他分摊上那么一点点罢了,就将自己陷入到如此境地,如此折磨于自己,他就快伤心死了。
就当真是恨不得自己能有个什么三头六臂,能够修为高绝,直冲天际,然后一下子飞到她身边去,将那枚青果放在她头上,轻轻抱着她,然后告诉她,“一切有我在。”
这种疼,哪里是此时外界之中,被这断界山上的黑石所折磨下,给予他身体上的苦痛所能比较?
少年牙都已经咬的“咯咯”之响,嘴中的味蕾,也早已是血腥味一片,一双眼睛也是一副睚眦欲裂的模样。
心里面不停默念些“阿彩,等着我,可一定要好好等着我”的字样,但默念声越来越大,大到后面自己整个识念深处都在颤抖不休。
原因只有一个。
此时彩蔷薇的命格魂灯已经是那油尽灯枯之境地。
就要死了。
可他距离去到阿彩身边,将那枚救命所用的青果送予她,尚还有数里之多啊。
尤其是摆在少年面前的,并非是可以让他轻松来去的阳关路,而是布满荆棘,无异于刀山火海的无头路。
是那他但凡有哪怕一点点松懈,便立即会前功尽弃,并且再无攀登机会的几近绝路之属。
是他拼尽全力,仍是只见挣扎,不见成的规则之途。
是哪怕打从他心中默念那些“快点,快点,再快点”之类的加油话,到得现在却是成了狰狞嘶吼不休,但实际上对于他这攀山速度而言,并未有如何帮助。
至多不过是让他在肉身彻底崩溃之前再多压榨出一丝潜力,再多坚持一时罢了。
所谓人力终有穷尽时,不外如是。
此时在少年心间,念头唯一,不过是要在阿彩坚持不住,从断界山上摔落而下之前,追上阿彩,哪怕前路漫漫,哪怕前路是那寸步难行,根本不是人力可寻之的刀山之途,那他也定然要带上阿彩,助她如愿。
他心煎如熬。
......
才落槐花已是春,槐花枯尽蔷薇来。
......
小十一和彩蔷薇的数里距离之间,还隔着一个孙五行。
渐渐。
少年距离孙五行越来越近。
到得现在,不过唯剩下百丈距离而已。
而此时的一样是远在半山腰上的孙五行,内心狰狞疯狂半点不比少年少。
大不过是在意之处有些许的偏差而已。
对于他而言,为了那山顶之上的“无上金丹”,他所付出之多,几乎是他此生到现在为止所有大道机缘之属。
说是“倾家荡产”来换取这么一丝机缘机会也不为过。
修士之中,虽然最是忌讳那些投机取巧的“万一”之属,但事实上,却又将这“万一”之属被受推崇。
天道留一线,机缘拿命争,那一线之隔,可不就是那传说中的“万一”之属么?
所以。
他在赌。
而且还是赌上此生“大道之巅高何处”的一场疯狂豪赌。
赌赢了,从此人世间便会再多出一位山巅大道之上的风流圣人。
赌输了,就只能是芸芸众魂中,再多一位而已,如浮游,若蝼蚁,微不足道,渺小不可提。
便是若戒尺两段,直线而已,遥不可及,看似相通,实则两别。
他如何能输?
输了,那便是在那下一场浩劫之中,再没了保命法宝,或者说保命契机。就只能是在被命运捉弄,随波逐流的乱世炮灰之中,多添他一份。
同那些执掌规则,勘定规则的圣人之属,到底是天壤之别。一个见之若蝼蚁,一个见之仰望若巨枭。
可现在。
哪怕药千道拼了命,将所有留存的气力,或者准确说是退路之属,尽皆抛却舍弃掉,全部变为他能够继续向上的动力之属,目的也很简单,只为了再为这场“他不能输”豪赌多添上一分胜算。
可那一分胜算,对于整个都在远离于他的胜利天秤而言,太小太小了。
小到让他歇斯底里,蹦碎牙齿,眼眶炸裂,可那份“无能为力”之意,仍是环绕其周身,久久不散。
所以。
他仍是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那让他最后面露惊恐,毛骨悚然,恨意滔滔总之所有的负面情绪几乎一股脑的全宣泄而出的少年,慢慢地,距离他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于是,他终于面临崩溃,又开始发了疯地吼,“滚!滚呐!”
“‘无上金丹’是我的,我孙五行为此赌上一生大道机缘,还有一生大道坦途,怎么可能会失败?”
“不会的,不会的,我不会输,我怎么可能会输?连老前辈都看好我,还赠我弥足珍贵的机缘,我怎么可能会输!?”
“你注定是我的踏脚石!你的那枚机缘,肯定是前辈托你送给我的,我知道,我知道的,肯定是这样,没事,没事的,你只要把机缘给我,那我就放过你,真的,一定放过你。”
但下一刻。
“你敢上来,我就杀了你!杀了你!只要杀了你,那上边那个已经死了的小丫头,如何能跟我抢?”
孙五行语无伦次,状若疯狂。
瞧其模样,若非此刻是在断界山上,此时若是在凡间那个世俗市井当中,当真不亚于那些一朝崩溃,导致整个人的精神一起崩溃的疯人。
或许便是连孙五行自己,都不一定清楚此时到底从他嘴中说了些什么。
但他最后那句话,落在一直都对他视而不见的少年身上,却是不亚于晴天霹雳和惊闻噩耗。
已经死了!
已经距离孙五行极近的少年,听到这话的时候,差点就一个踉跄,一个抓不稳,导致摔下了山去。
“不,不会的,怎么会死?怎么会死呢?明明说好了的,明明说好了要等公子,公子一定会来,来帮你,来给你送机缘,阿彩怎么可能就不等了?没说累,也没说什么别的无奈之语啊?所以,是你骗人,是你骗人!”
此时的小十一双目通红,可硬是一滴眼泪流不出,因为那全都是满满的猩红血啊!
他现在最听不得的一句话,便是阿彩等他不及,带着遗憾软软倒在半山腰上,就已经死了。
哪怕他知道鸢鸟一直在为她续命,哪怕他也打心底里相信,阿彩一定还在等着他,等着他送这枚菩提果过去。
可他无论如何,就是忍不住,忍不住地会往那些将死之意之处去想,去想阿彩是不是真就等不及了,是不是就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
人力终有穷尽时。
毕竟孙五行可是在他之上,比他来这里不知道早了几多时间。
所攀速度,虽比他要慢上许多,但不可否认,到底不是慢若乌龟爬。
比如说现在,孙五行距离阿彩不过数十丈距离。
而他自己距离孙五行,到底是还有着近百丈距离。
现实往往都带着无比的残酷。
这一刻。
小十一心中的惊恐,无以复加。
那声早已不知在滴血如流的心头上,狂吼几多遍的“快点,快点,再快点。”此时更是愈加狰狞,愈加凄厉,愈加地歇斯底里。
终于。
黑石划破了他手指,划破他脸颊,胳膊,身上,大腿,小腿,脚掌,几乎周身所有的地方,在他拼命压榨自身,为了攀山速度再快上哪怕那么一丝,也在所不惜的心念下,已经硬如铜皮的身体,终于是开始渐渐流血。
血流越来越多。
少年自己浑然不觉。
他不能想,就怕自己一想,哪怕就只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心中懈怠,都会造成最终无可挽回的局面。
瞧着半山腰上,两个分别都是狰狞疯狂极多的少年,那奋力向上爬山的模样。
在山下人看来,这就是那最实在,也最是虚无缥缈的“大道争锋,只余一人”了。
所谓胜者生,败者虽然未必死,可到底是“生理”定然尽失的绝情路。
孙五行狠话放尽,好话说尽,但在瞧见少年却仍是在向他狰狞向上,在自己一样拼了命的想要向上,结果二人间距离还是越来越近时,孙五行没来由地泛起一丝丝绝望来。
他不禁就会想,前辈到底是不是真就念及家师旧情,将这枚机缘赠予他?
难道就不是因为前辈迫于此方天地规则,而“提前”为他身下那少年,所多准备的一份机缘?
一想到这个,孙五行就觉得恨意弥漫,可又无可奈何。
但最为明显的便是,对那颗赠予他青果的老树的敬意,此时当真是半点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