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之处,不在于那个天境中期,而在于仅凭神魂。
这一点最是难得,也最是骇人听闻。
这是何等大气魄,大气象?
即便十一身未至高,但因常立于巨人肩膀目跳远方,所以眼光不差,知之甚多。
世人修武炼气,看似一个是“地里爬”,一个是“登天梯”,大道不同,各分两路。
一个最终能站在山峦之巅,俯瞰众生,一个最终仍是只能在众生之中,仰望山巅。
只是这时的那位“众生之一”,会不会一拳将整座山峰都给打没了,不得而知。
但二者看似不同,实则内里,相差不多。
修身炼魂,求道而已。
区别在于。
炼气士修身,修得是一个无垢琉璃身,是一个纯净灵体,祛除杂物,摒除糟粕,要在灵体灌体之际,完完全全地经过一百零八条经脉而游走于四肢百骸,形成循环,连成一气,然后在那三百六十五座气府窍穴之中,再安营扎寨。
一次次的洗涤冲刷和填灵增气。
将人体自身全然化为一座与天地“等量”的渺小世间,天赋差些的,就是各个小洞天、小福地,机缘是有,纳道不易。
总之各个气府便是那一处处的藏灵聚气的宝库,是推动“世间”行动,滚滚向前的力量源泉。
炼气士们经常所言所修的“本命物”,其中一大部分都是温养在某个“本命窍穴”之中,只有些极为特殊的会温养在神魂之中。
炼魂便是炼一个坚心定意,是要炼出那一个拴马桩,而且要拴住那阻碍大道修行的心猿和意马。
如此才能吸纳更多灵气灌体,反哺肉身,进而提升修为,才能叫炼气士步步登高,而无须担心根基不牢,登高之时突然崩塌,摔落而下。
说得简单些,栓得住就换来一个大道朝天,栓不住,那就是泯然众人矣。
而纯粹武夫的修身则是修那一口纯粹真气和打熬体魄,在最一开始的时候,就让一身皮肉筋骨血,舍弃掉所有天材地宝加身,舍弃掉所有外物相持,所以当初以白虎那么吓人的修行天赋下,毅然决然要走武道一途时,第一步做的,便是散灵,散去体内蜂拥聚集而来的天地灵气,再提炼那一口纯粹真气。
之后。
在无数年月里辛苦修行,百折不挠的积累下,让皮肉筋骨血相互打磨,各自成“才”,又融为一体,相互之间互有所助,这才有了那炼骨锻筋再融身三境,虽说大都是笼统说法,实则内里,涵盖颇多。
最终以一身横炼体魄,去媲美那道家术法,剑修仙剑,或是儒家天宪,或是兵家英灵。
以最为纯粹的肉身体魄,去摧城撼山,断流江水,去一步步登高望远,立于山之巅。
精髓之处便在于“纯粹”二字。
而武夫炼魂便是炼那一身魂魄胆,以“胆”为先,为意重。
是要炼那“山峦在前,高耸万丈,阻我前行,我必开之!”
是要炼那“大水滔滔,横贯千万里,水流湍急,势不可挡,我也要以一介肉身,挡上一挡!断上一断!”
是要炼那“千军万马前,唯我一人当关,万夫莫开!”
曾有人敞言,“我辈武夫,与人争,与天地大道争,最后还要与自己争,就争那一口气!一口气吐出时,要叫山河倒转,天地变色,要叫那天下苍生,都觉得你就是苍天在上!”
这是何等气魄?
纵然无法证道长生又如何?
一口气,足矣!
......
蕴灵攀山大道寻,一气吞天下如虎。
......
世人所熟知的。
不管是修缮长生桥的炼气士还是横炼一口气的纯粹武夫。
关键都在于修身炼魄,二者始终相辅相成,而且缺一不可,最后才能二者相融,勾连天地,寻心向道,一步步大道登顶。
在人世间,或者说在五座天下中的任何一座天下,皆是如此。
即便是肉身崩溃,只余元神神魂存世,那在日后修行中,也要以灵气凝聚灵媒之身,虽然不如先天肉身那般强横坚韧,可只要勤勉修行,总还会有脱胎换骨之日。
但甘郄竟然仅凭神魂,就修来一个天境中期,放在人世间,这般壮举震撼世间的程度,只怕不比一位证道圣人横空出世,差多少。
别看小坑鸟经常瞧不起这位天境小蝼蚁,看不上眼那个元婴老神仙,觉得给他端茶倒水都不配,蝼蚁不如。
但不可否认,这些“蝼蚁”和“蝼蚁不如”放在人世间的任何一座大陆,都是雄踞一方的霸主之属,拥有能够移山填海的莫大能力,振臂一挥,轻易便可笼络万人修士大军追随其左右。
甘郄比之这些人,其实还要更胜一筹。
重要之处在于甘郄“更改”了修行规矩,为世间修士,再多开辟出了一条大道登顶的路。
这一点,同那鬼鬼祟祟的阴煞鬼修截然不同。
日后甘郄只需要从这座天地走出,再寻上一副不错的肉身,再温养上几十载,那便是一遇风云变化龙,半圣对其而言,只怕都是如探囊取物一样的壮丽光景。
若是留在身边,这么一位有望跻身半圣之属的“凡俗”,虽然短时间内能力不显,可只要愿意等上几十年光阴,那就是凭空得来的一份泼天福运。
以后行走江湖,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
但是。
十一一直举棋不定的地方就在于此。
无可否认。
甘郄已有魔头之心,枭雄之志,且诡计多端,自己这么一个“小屁孩”,同他斗智斗勇,斗得过?
日后甘郄若是还准备了什么可以单方面解除这神魂誓约的法子,那对于他来说,岂不是等于养虎为患?
到底是先下手为强,扼杀隐患还是赌一把,换来一个日后得力干将,或者是行走江湖的大靠山?
暂且不谈十一作何想。
甘郄一直在小心观察着十一。
在瞧见十一那抹越来越奇怪和游移不定的目光后。
甘郄一瞬,如坠冰窟。
果然是这样!
他连神魂重誓都不相信的吗?
要说点什么,一定要再说点什么,还有机会,一定还有机会!
可他思量半晌,独余下无力颓然。
神魂敞开,一览无余,他能说什么?
他还能说什么?
心如死灰,不外如是。
罢了罢了。
下辈子。
老老实实地先做上一个老实人,再来仰人鼻息。
可笑可笑。
这个世道什么时候连仰人鼻息,做人走狗,都要“资格”二字了?
外面风声,已经大如雷鸣。
他们所栖息的这座石头小山,起初从轻微震颤到现在的剧烈震颤,好似随时都要地陷崩塌,一直在风暴来临前,在逐渐累加最后那巨大动静惊天动地的程度。
结果这会真正的大风本尊一过来,突然就化作了无数齑粉,消失的毫无痕迹,悄无声息。
应该说大音希声。
物极必反,不外如是。
甘郄闭目等死,再不挣扎,反正就这样了。
紧接着,他像是被人拽着,硬生生地从那副圣人身躯的牢笼之内,给拽了出来。
甘郄猛然睁眼,目及之处,俱是骇然。
原来。
此刻他正在这小主人身前一尺,如一只不知所措的小鸡仔,悬空而立。
那横贯天地而来的灭世风暴,在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不知为何,全部如遇天堑,绕道而行。
深处风暴中心的他们,安然无恙。
甘郄瞧了一眼十一,发现他正仰首,瞧着天上。
于是他自己也跟着呆呆地望向天空。
从未有过以如此心定自若的心态来瞧着这片灭世风暴的他,如今只觉得这片风暴,原来如此。
美轮美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