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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万千终有路，人间是非是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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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汕因为那枚丹药的效力，而有了些许气力，好似向外呕血的频率，也没了那么高。

于是石汕终于有了力气，抓住想要站起身来的十一，不让他走。

十一怔怔地瞧着石汕，瞧得出他眼中虽有血雾淤积，可透过这些表象，十一所瞧见的，却是如一汪清泉般，清澈非常。

此时的石汕就像是个走过万水千山后，仍是能够选择坚守本心，知晓初心，或者说是那“人性本善”的莫大道理。

就像是一场生死，一下子便看穿了人间是非。

因为石汕眼中没有恨，也没有怨怼，所有的不过是对于活着的眷恋而已，“不，不用的，神仙老爷，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小跛子也有错，现在这样，也不用觉得心中有煎熬了，神仙老爷，做错了事，那股煎熬，真的好难熬的。”

十一沉默，他无法说出那个“好”字来。

石汕忽然就笑了，“神仙老爷，你说我现在是不是才算想对了？才算应对了大道啊？这么说来，小跛子也是有修道天赋和机缘的，对吧？神仙老爷？”

十一笑道：“对对，以后修炼一定可以一日千里。”

他笑着笑着，就流眼泪了，眼泪之中还带着不少的血珠子，“小跛子是不是就要死了？真可惜啊...”

十一一巴掌悬停在他头顶上，气急败坏地笑骂道：“死什么死，那么大难都挺过来了，现在这不过是条见不得光的小阴沟里，还怕过不去？又不相信师傅了不是？你这修道还没开始修呢，就想着偷懒，等日后你身体养好了，有的你苦头吃。”

十一很想也学石汕一样，好好地喋喋不休上一回，将他想要说的话，和必须要说的话，都说出来。

为了不让石汕那口气，就此落下去。

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块皮。

那口气若是就此坠下去，便是神仙也难再提。

那就是真死了。

但他话说到这的时候，同石汕一样，却又硬是怎么都说不下去。

还有他眼中那些悄然凝聚的水雾，越来越多，任凭他不停地眨眼，不停地想要将这些恼人的东西给挤出去。

可不管怎么...都挤不完。

石汕咧嘴一笑，神色有些涣散，“小跛子...这么勤快，又那么想修道，那么想活着，怎么会偷懒呢？能不死，当然很好啊。”

可石汕嘴里呕出来的鲜血，却一样是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

十一连忙又从“大嘴”之中，取出一颗急救丹药来，喂他吃下，一边说道：“好了好了，别说话了，剩下的，师傅帮你做。”

石汕眼睛里涣散的速度，并未因那枚丹药而减缓些许，“让我说吧，神仙老爷，你就别浪费你的神仙丹药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本来就不求行，现在遭了这么大一场苦难，肯定是更完蛋了。当年同掌柜的开始行走江湖的时候，其实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掌柜的才刚走，明明才发了那些豪言壮语和誓言，我就要追随掌柜的而去了，还是在这种地方，以这样的方式，真是没出息啊...其实神仙老爷一直很嫌弃我，我都知道，以前害怕，害怕神仙老爷真的会丢下我不管，就想着能在神仙老爷面前多表现表现，最起码能让神仙老爷有个念想，其实...还是挺烦人的，对吧？”

“不烦人，不烦人...你听师傅的，师傅肯定能救你，你不会死，师傅还要带着你修道，还要给你说上一房漂亮媳妇，你哪能就这么死了？”

可能连十一自己都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整个声音都在抖。

“现在好了...神仙老爷再也不用嫌弃小跛子了...”石汕努力挤出一个笑意来，瞧着十一，目光中最后所透露而出的，仍是只有真诚，半点恨意不见。

最后。

他瞧着屋顶，透过头顶上的气窗，瞧着外面夜色渐浓，喃喃道：“可是...好不甘心啊。”

十一强忍着欲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扶着石汕，可又不敢为他输送自己体内的阴冥真气，只得慌乱求助于跑过来的道士张山，抬头急问他，道长可有解救之法？救救他，什么条件都行，什么都行。

急病乱求医。

想来便是如此道理。

“我试试。”张山神色肃穆，如面对着一头五阶大妖，打起自己十二分的精神，将自己一身浩然真气，以涓涓细流的方式输送到石汕的身体之内。

为他吊住那一口气。

作用倒也有些，石汕不断向外呕出的血，立即便少了许多。

可是还不够。

片刻之后，道士张山脸色越来越差，眉头紧皱，他手中疏散真气的动作也越来越轻柔。

张山轻轻对十一摇了摇头，以心湖嗓音传音告知，“对不起...我只能为他延续片刻。”

石汕眼中的神采，涣散地速度越来越快，“神仙老爷...师...师傅，也给我挖上一座坟，行不？”

石汕那盏命格魂灯，此时已经处于灯火摇曳，随时可熄的境地。

“坟什么坟？安心养你的伤！”十一撇过头去，强压下胸中奔腾不休的杀意，有些不忍瞧这让他揪心不已一幕。

打从桓庭国的那座小驿站中出来之后。

这些时日过来，石汕和他一起翻山过水，一起打猎抓鱼之类的，他一路上听着石汕那些蹩脚的马屁和一有机会便要滔滔不绝的吹牛。

其实还是觉得挺烦的。

所以他每次都会直接撇下石汕，自己一人独自大步前行，然后石汕便立即会收敛许多，在他后面慌慌张张，一瘸一拐地跑来跟上，然后上气不接下气地同他说神仙老爷，小跛子再也不敢了，神仙老爷可千万别丢下小跛子一个人啊，不然小跛子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的，身上有没有什么仙家法术傍身，铁定连一天都过不去，就要被那些吃人大妖和专门魅惑人心的鬼魅给抓住，然后一口吃了啊，到时候小跛子死了连个尸首都没有，得多凄惨啊。

而且神仙老爷还会因此缺少个身边的体己人，搬柴烧火做饭这种琐事，哪能您这位大剑仙来做不是？

每一次他都会板着脸，故意没听到。

于是石汕便会有好几日的消停模样。

可每一次过去之后，他又很期待石汕下一次的喋喋不休。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心思里已经扎根于深处，已经熟悉了，习惯了，突然有一天若是没了，消失了，反而还空落落的。

但更多的，还是石汕那颗体现在骨子里的真诚和仰慕。

石汕是真的很仰慕他，也是真的将他当做了神仙师傅。

并非是嘴上随意随口花花。

过上几个村子，遇见几个不一样的人间，尤其是遇见一些村中纠葛不平，石汕也总是想着只要没什么危险，对自己的小命没什么威胁，那就尽己所能地去帮助上那些凡俗一些，虽然更多时候，还是帮了倒忙，结果最后越来越忙。

每次十一都给他收拾烂摊子擦屁股，然后臭骂他一顿。

便是如同这次，皆是一样的道理。

可十一瞧得出来，石汕打心眼里，是真的也很懊恼，他是想自己能够帮助一些需要帮助的人或是事，后来一次又一次，经历的多了，做的多了，慢慢有经验了之后，总算好了许多。

再后来十一虽然嘴上不说，可打心眼里，也渐渐喜欢上了这个虽然看似很是市井，满口花花，平时也喜欢吹牛和见风使舵，可心地却很好的跛脚少年。

现在他要死了。

十一觉得还是因为他对石汕所说的那句做错了事，要认错，才会如此。

如果当初他依了石汕，他们就此直接远离村子，不来趟这趟浑水，不去发那些莫须有的善心，小跛子哪里会走到如今这步田地？

此时的十一很想将这木屋之内所有的村民全都杀了。

来为石汕陪葬。

对于石汕的死，这些村民每一个都脱不了刽子手的干系。

但十一同样也知道，石汕眼中其实并没有恨。

相反。

他只会觉得那么多人命，都为他死了，那得是多大的一份孽缘因果？

就是因为此，十一才会一直压抑着自己，没有直接暴起杀人，大开杀戒。

他不想石汕在最后的这几个呼吸间的光景里，再走的不安生。

十一想到了小坑鸟。

若是这个时候它在这的话，肯定会有办法，而且办法还不少。

不说石汕日后会不会成为废人一个，可至少命还算能保住，哪怕就此仙缘断绝，日后还能给他余下一笔钱，过上他以前想了许久，可又一直过不上的财主老爷的日子。

逍遥自在一生。

十一不禁以心声骂鸢鸟，说你这小坑鸟，该在的时候不在，你徒弟都要被人给打死了，你到底在哪逍遥快活呢？

但最终，十一只能自嘲一笑。

他有种自己真是已经神经了的感觉。

小坑鸟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说不得便是千里之外，万里之遥的，这么远的距离，能听得到他这些牢骚，才叫个天大的怪事。

可世事似乎偏就不遂人愿。

有时候便是如此。

越是心中祈盼着某件事，越是觉得不可能，偏偏就越会发生在自己面前。

就如同现在。

在十一心底，毫无征兆地就想起了小坑鸟那咬牙切齿，气急败坏，暴怒如炙...的声音来，“白！十！一！你给老子听好！本鸢叫血鸢，星辰海蓬莱岛蓬迦真人！以后若是再让本鸢听到你敢叫本鸢小坑鸟，你看本鸢收不收拾你？下次再入九曲黄泉，直接给你丢的往生桥上去，让你尝尝什么叫‘望山跑死马’！”

十一满目惊喜。

至于鸢鸟刚刚所言的那些威胁，全都让他选择性的给抛诸脑后。

不过星尘海蓬莱岛蓬迦真人这几个字，他悄然记在心底。

这还是小坑鸟第一次在他面前显露跟脚。

他抬头向四周还有屋顶瞧去，满目所及都是在寻找那只黑羽红眸的鸟儿。

至于在这木屋中的四周村民，因为瞧见了年轻道人，也认出了年轻道人的真实身份，知道他便是当初一剑杀了村中仲家小娃，还引动大妖暴怒，报复于村子后，便渐渐杂乱起来，杀气四溢的诡谲气氛，十一置若罔闻。

很快他便在这栋木屋屋顶，那扇极小的方形气窗之外，瞧见了正在那上面看风景，那只黑羽红眸的鸟儿，“小坑鸟，赶紧救救你徒弟，都快让人家给打死了，你还有心思在上面看风景，看月色？”

鸢鸟无动于衷。

十一立即改口服软道：“大人有大量的血鸢真人，我以后不叫你小坑鸟了还不行？”

鸢鸟这才晃晃悠悠地飞身下来，飞进来之后，直接奔着十一的头顶，一阵猛啄，“本鸢才离开多久？你就给本鸢捅这么大篓子？连本鸢想要收的徒弟，都如此不当回事！本鸢还没拿你试问呢，你还敢来数落本鸢的不是？”

十一此时当真是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会计较这些繁枝末节，连连指着跛脚少年，“认错，认错，先救人，救人要紧，救人要紧，以后三旬之内，都听你的还不行？”

鸢鸟一双红眸中，先是红芒一闪，泛起一丝惊喜之意，但很快便被它收敛进去，接着又故意摆出一副满是肉疼的模样直接扔给十一一枚黑色丹药，“蠢货！先把这个给他吃了，众目睽睽之下，救什么人？”

十一咧嘴一笑，屁颠屁颠地直接将那枚黑色丹药喂在了石汕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