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

三圣人忽然问道：“该来了吧？”

獩貊突然一个机灵，好似忽然就明白了什么，瞧着三圣人如同血仇仇人，愤怒难忍，“所以你才利用我，来钓我父亲，是不是？”

三圣人这次没有故意摆弄机锋，而是坦然道：“是也不是，主要还是你自己不争气，太过刚愎自用，与你做买卖，当个小添头无可否非，可若是一桩涉及根本家底的大买卖，那就值得商榷了，毕竟谁也不想一次买卖便彻底输光了家底，又不是一无所有的光脚境地，总要给自己留下条后路的。”

三圣人忽然笑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件事本身，并非是我或者你那座蛮荒天下在针对于你，你觉得是你老子一直在你背后算计你，要真是如此...那你也...”

三圣人哈哈一笑，“太高看你自己了些。你自己想不到抽丝剥茧之后的真实意图，又怨得了谁？你恐怕仍是不知，这场谋划其实最初并非是我挑起，而是你父亲，我之前之所以会抱着不确定的语气询问是否是你父亲来此，所为如何，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

獩貊眼神空洞，突然低下头瞧着他身下那条大到无边无际的血海，那都是他之前为了躲避三圣人的必杀一剑，而做出的手笔。

这个时候再看去，他只觉得神魂巨震。

三圣人眼见如此，叹息一声，暗道算了算了，就当是好人做到底，反正事已至此，獩貊想要翻起大浪花，已然不可能，况且，他对于獩貊，还另有安排和期待加身呢？

三圣人耐心解释道：“知子莫若父，你老子当初就知道你做的这些，不过他都放任不管，直接找到了我，我们之间，算是做了个不那么公平的交易。”

顿了一下，三圣人还特意多点了一句，“至少对你父亲而言，不那么公平。”

獩貊惨笑一声，颓然道：“是我输了。”

但他很快又变得咬牙切齿起来，“可我不觉得我欠了那老家伙的！三圣人，要杀要剐，尽管来，我獩貊虽说愚笨了些，可我若是想做什么，即便是你三圣人，也拦不住！所以想要我做你们谋划的小添头，你做梦！”

此时的獩貊有些像是才破土露头，便被天将霜寒给彻底冻死的绿苗。

三圣人瞧见獩貊如此模样，并没有什么于心不忍，人之做事，无论好坏，在做事之初和之后，都该有那份承担后果的勇气和心态。

说白了，就是生死自负。

但三圣人并非就不会因为獩貊身处不同阵营，便如此低看和仇视，这会反而愿意多同他说两句，他喃喃道：“乱世枭雄，以万物为棋，纵然最终功亏一篑，满盘皆输，又如何呢？”

獩貊又是浑身一震，先是神色复杂，最终却是颓然下来，喃喃道：“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代价又是什么？别以为我会因为两句话就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帮助你，别忘了，我是大妖族！”

獩貊读得出三圣人言语中的另外一层意思。

说白了，三圣人刚刚那句话，就是在告诉他，他三圣人有要他獩貊在历尽万般磨难之后，仍旧可能翻身，达成今日未完之愿的机会。

不得不说，獩貊心动了。

三圣人暗中观察獩貊的心思变化，尽管极为细微，但放在他眼中，已经足以相当于风过草地般的动静了。

他点了点头，有些故作深意的意味道：“其实你最一开始的谋划未必是错，只是气运不佳，被人给捷足先登了而已，所以你若是不敢服输，想要扳回一城，不妨去看看千年后的世间，去看看我选定的那个少年，是否有资格入你法眼。”

獩貊一阵阵疑惑。

但三圣人并没有想直接摊开了解惑的心思，而是接着往下说，“诚然，要你如此是有些过分，毕竟那时候你可能首先要抛却的，便是大妖族这个身份。可若是到得那时候，你忽然发现，其实不管是你大妖族，还是这座人世间，甚至是其余那几座天下，其实早已都到了病入膏肓，需要彻底大换水才能保证世间澄澈的时候，而且你又正好是这个水阀，你会做如何抉择？”

三圣人目光灼灼，瞧着獩貊意味深长道：“你的想法没错，但因为受限于眼界，所以才差了些，没关系，我可以帮你，看看那座天外天，到底是何种模样！”

三圣人话到最后，几乎只有意气风发四字，才能形容其万一。

至于獩貊。

早已陷入到心神大震，他甚至觉得三圣人根本就是个不可招惹的疯子，“三圣人，你是想...”

獩貊后话未说，便被三圣人开口打断，自顾自说道：“多说无益，且看便是。”

獩貊沉默半晌。

忽然长长一叹，“恐怕那几位当世大道圣人，都想不到你会如此想，我不如你，但也不能保证，既然是千年后的事情，那就千年后再看看吧。”

三圣人大笑道：“这就很够了。”

獩貊瞧着三圣人，神色复杂。

这一刻。

在他的记忆中，三圣人先是慢慢同当年那位横贯天地的大剑仙菩桀身影重叠，但很快二人又渐渐分立，终究是三圣人要更高，乃至是最高。

在他眼中，三圣人实力到底是不如当初的菩桀，可是这份见识眼界，却远非菩桀可比。

如此想来。

曾几何时，他也有过如此抱负？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

就是那一剑之后吧？

当年菩桀的那一剑，虽然带给他的，是盘踞心头不知几多载的心魔之属，可却也是真真正正的，为他獩貊，开启了一扇属于修炼者真正强大的强者大门！

之后獩貊虽然始终无法走出菩桀那一剑的阴影，但他也因此痛定思痛，选择了一条偏门，却又显捷径之途。

大体上于他而言，算是最为正确，也是唯一一条正确之途。

既然无法摆脱，那便将其当做自己在世间绕了一圈之后，最终要到达的彼岸，到得那时，任何阴影和恐惧，都会不攻自破。

他开始摒弃一切外物杂质，开始专心修行，在蛮荒深处，时时刻刻让自己身处生死边缘，以此来砥砺他那颗已经破烂不堪，濒临崩溃的道心。

加之他天赋奇高，几乎不比一些人族九星乃至十星天才差，头脑也足够聪明，这才导致短短数千年而已，他就一路高歌猛进，甚至直上青云，修道途中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门槛和瓶颈，便已经稳稳跨入圣境，而且实力之高，还是圣境之中的佼佼者。

如此，也造就他如今极度自信，几近自负的性子。

这也是为何，今日他会如此执意一意孤行，先行来此准备捞取最大一份功劳的原因之一。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这些年来，无论他怎么努力，如何奋起直追那一剑同他之间距离，他发现这点距离虽然始终在缩小，可好似永远都没有尽头一样。

他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那一剑的阴影。

所以他还需要更加疯狂和凶险的外力挤压，来磨砺自己。

原本在他眼里，三圣人不过是个被磨没了棱角，只在此地养老的糟老头子而已，虽也是位大剑仙，更是位老剑仙，可宝剑锋从磨砺出，这些年三圣人的剑，只怕剑刃钝到早已再砍不断任何东西了。

百花仙子要好一点，只讲防御二字的话，也着实是位了不起的大圣人，这些年过来，他大妖族不知多少次冲杀上了那座城头，可就是越不过城头半步，为何？

不就是因为那座护城祖宗大阵？

只不过百花仙子不擅攻伐，这才声明不显，最出名的时候，也不过是同三圣人分道扬镳，借助着三圣人的东风，狠狠名扬天下了一把。

实际上他们两个不过是两口子闹别扭，吵架而已。

在他眼中，两人单独拿出，在圣人这个位置上，虽都差强人意，可若是他们两个站在一起，那就绝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加一等于二，矛盾结合，足以抗衡世间那些首屈一指的大道圣人。

所以他万万没想到，这么一个糟老头子，而且还是单单只有他自己，竟是就差点将他给斩杀当场。

这一点上，显然他那嘴巴恶毒，口无遮拦，性子也残暴之际的老爹，想得比他更深更远，也更透彻。

不然如何会在他神魂深处，不惜以护魂佩来设下这么一道考验？

当初在他第一次选择要打这头阵，一意孤行之际，他老爹便以此狠狠地揍过他，并同他说清楚了这中间的利害关系。

只是当时他因为这新的化形之法而处在扬名立世的巨大幻想之中，于这些几乎无一听进去。

甚至还将他老爹唯一一次的一片好心，就如三圣人所言，都当做了“耳边风”。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但不可否认。

他老爹悄悄丢在他神魂深处的那块护身法宝，这个昔日被他当做是“耳旁风”的东西，如今救了他一命。

不管獩貊再怎么不愿承认，都是铁一般不争之事实。

三圣人浑身气势骤然一变，整个人一下子就好似同“尘晖”人间合一，自己就变作了那柄极为锋锐的飞剑。

然后瞧着天幕之上的那个散发出阵阵沧桑气息，仿佛其存在之古老，根本就是亘古不变存在一般的天幕大洞。

三圣人大笑道：“老家伙！既然来了，那便现身一见，藏藏掖掖的，可不是你妖族大圣的作风！不然我真将你儿子宰了，你再出来。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了吧？”

三圣人话音未落。

“尘晖”便骤然化作一道白色流光，向獩貊脖子抹去。

獩貊大骇。

根本没搞清楚是什么状况。

而且他更加心知肚明，以“尘晖”的速度，他避无可避。

獩貊整个人都蒙了。

自己的老子早就来了？

那刚刚那些话，还是说给他的么？

还是根本就是假借他身，说与他老子的？

就在此时。

那个直通蛮荒天下的大洞之内，竟然突兀出现一只金色巨爪。

爪有五趾，每一趾，都比之前獩貊幻化真身的一整只黑鳞爪子，都还要大。

爪上覆有金色鳞片，印着阳光，熠熠生辉。

金色巨爪出现之际，猛然一握。

这座天地，包括南边那座城头，一瞬静止，万籁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