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仙子忽然高高仰起头来，故意不让自己的哭腔那么明显，“什么谋划不谋划的，糟心的很，更累得很，而且本夫人也不擅长那个，谁爱算计就算计去，反正本夫人是不伺候了，我忽然觉得...你说得对，大势之下，泥沙俱下，纵然是我们谋划再多，再精妙，其实也都同獩貊那点小心思一样，区别不大，意义不大，成功了也只能算是锦上添花，失败了也无关紧要，那还做什么？”

三圣人闻言目瞪口呆，突然觉得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得硬着头皮道：“那可未必。”

百花仙子扬起白玉手臂，轻轻握拳，在三圣人面前晃了晃，以示示威。

三圣人连忙会议，闭口不言。

百花仙子好似一瞬想到了什么，低头看去，最后在镇妖仙道院的其中一座不起眼山峰上，正巧瞧见了正躺在山顶已经睡熟了的善男。

可是这一次她的注意力已经不全在小善男的身上，而是放在了他的手边。

百花仙子渐渐瞪大美眸，最后一瞬震惊抬头。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三圣人，“好你个糟老头子，竟然还藏着这么大秘密不和我说，非要我等我自己看？什么天机不天机的，你又在给我打机锋，我看你是......”

百花仙子说到这忽然神色一窒，话音戛然而止。

紧接着便面色难看至极，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头顶天上，神色复杂，既有不甘，也有被大势所压下的无奈臣服。

瞧那模样，就好似在这座天下，无论他们这些大道圣人再有多大，无论是否能够轻而易举的捅破天去，去看看那座天外天到底是何种模样，可是最终始终都还是要看这座老天爷的脸色。

要看老天爷答不答应。

三圣人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就说到了，天机不可泄露不是？”

百花仙子虽然恼怒于三圣人此时的欠揍模样，可最终她仍是选择了一言不发。

反而在她眼中，还流露出了一种浓浓的奇异和疑惑之感。

就连她自己也有些奇怪，为何前两次那般抽丝剥茧般的仔细观看，竟是一点动静都没发现？

天机天机。

难不成真有“与虎谋皮”，还要暗中“扮猪吃虎”的戏码？

想到这百花仙子就觉得三圣人想得多，甚至多到惊艳。

她的一切变化，三圣人都看在眼中，也都明白。

道理也很好理解，这就像是一位成年人在看一个少年郎的成长历程一样。

不谈什么人与人之间不一样，毕竟总归也是从那个岁数过来的，这造不得假，就算不一样，终究是相差不大，所以不说一清二楚，可多多少少也是知根知底。

所以三圣人没打算让她不知好歹地继续说下去，而是笑呵呵地打断了她的话，“老婆子，既然一朝明悟，也算是你悟性极高，不用千百年后，再抓我残余魂魄，鞭笞问罪，是你幸事，也是我幸事。所以，走吧。我会让‘尘晖’随你一起，带走那孩童。”

百花仙子蓦然红着眼，“‘尘晖’你都丢给我，你的老伙计该有多寒心？”

三圣人竟是转身，忽然向百花仙子深深一鞠，“那孩子成长之路，注定坎坷万分，所以这护道人人选，只能非你莫属。”

百花仙子神色复杂至极，不知道该说什么，主要是她心乱如麻，这会是真不知道是该答应还是该拒绝。

只有沉默以对。

三圣人也没逼着，对于自己的实力，他多少有些自信，毕竟温养了几千年的那一剑，怎么也该及得上当年菩桀一剑的十之七八吧？

想着三圣人瞧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巨大笤帚，与三圣人心意相通的本命飞剑，受到其心意牵引，轻轻颤鸣，以作回应。

三圣人不免也有些自得。

十之七八。

可了不得。

......

终有天命所归矣，大道无头最难途。

......

这会。

金袍老人站在混沌和穷奇面前。

瞧着瞎了一只眼的穷奇和浑身伤痕累累的混沌。

久久无言。

站在金袍老人身后的獩貊心有忐忑，但不敢多言。

蛮荒四大妖王。

其本质而言都是他獩貊有朝一日脱离开那座蛮荒天下之时和之后，最大的依凭之一。

说白了。

同那座蛮荒天下，或者说是同整个大妖族，这都是他再独立开创一个分支点的中流砥柱。

那么他爹作为那座蛮荒天下的真正领袖，理论上而言，这会即便对他下不了手，也至少会以禁锢神魂的手段术法，将这几头蛮荒妖王，先封禁，再收纳为己用。

所为欲除王圣，必要先断其四肢，挖其头脑，待他身旁无可用之兵，不治之胜也。

当然对付他这种小角色，可能无须如此复杂，但至少也让会有一番正儿八经的谋划和理由。

唐突不得。

那么之后的结果也就显而易见了。

想到这獩貊低头，大哭无声。

终究还是一败涂地，几千年前那一剑，在理。

一步退。

步步皆退。

但紧接着獩貊便瞪大了他那双暗金色竖瞳，竟是满目的不敢置信。

只见金袍老人似乎并没有给这两位名声极大的蛮荒妖王，解开封禁的意思。

反而还转头看了一眼三圣人和百花仙子那边，竟是一言不发，转身又走了回去。

獩貊心有余悸，也心有窃喜，可更多的，仍是一头雾水。

金袍老人对于他身后獩貊的那点小心思，全当看见了也没看见。

这会仍是不急不缓地踏空而行，最后在三圣人眼前站定，淡淡道：“槺祐，好不好奇为何你们打生打死的如此之久，蛮荒那四个蠢货都来了，那为何你们那座人世间，都没个动静？”

三圣人摇了摇头，“好不好奇，都不重要了。既然你都已经来此主持大局，显然人世间的那几位是都有要事缠身，要么是来不及，要么是顾不上，要么干脆就不来了，反正想要看着我死的，大把人在，甚至比之前两者，还要更多。”

三圣人说到这一脸的“这点，你肯定比我熟”的表情。

而金袍老人笑而不语。

三圣人便继续道：“那么除开这一部分最顶尖的，剩下那一小部分有机会，也愿意的，其实来了也没意义，毕竟实力摆在那，连我都打不过，再有一往无前的心思，也是无力回天。”

三圣人叹口气，颇为自嘲道：“更何况我这本来也是咎由自取，会走到如今这一幕，不奇怪。”

“那就好。”金袍老人点了点头，那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仿佛与生俱来，绝非是故意为之。

他看着百花仙子，笑问道：“怎么？没谈拢？”

三圣人面露无奈，“老婆子的脾气跟我一样，倔得很。”

两人这一言一语，半点身为异族，彼此拥有生死大仇那般，见面就要剑拔弩张之相都没有。

反倒是如同许久不见的多年老友，好不容易凑在一起在嘘寒问暖。

叫獩貊瞧得是目瞪口呆。

反倒是百花仙子，闻言一怒，“老家伙你瞎说什么呢？还不是因为我深明大义？”

金袍老人终于是没忍住，咧嘴笑出了声来。

百花仙子敢怒不敢言。

三圣人有意无意地跨前一步，正好站在百花仙子身前，无奈问道：“既然你这头老龙都已来此，那么说明那边的事情已经到了尾声？”

金袍老人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是也不是，不过大体上，这还只是开始而已。”

三圣人将那把巨大笤帚抗在肩上，笑道：“是开始。”

三圣人瞧着金袍老人，似是想要瞧出金袍老人心中的真实想法。

只可惜金袍老人自始至终都以平静目光与之对视，心境防御之强，堪称滴水不漏。

金袍老人怅然道：“你还有机会，何至于此啊。”

三圣人笑道：“那么你呢？如此煞费苦心，提前来此，就为了救下你这蠢货儿子？还是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报那一剑之仇？”

金袍老人一挑眉，“你猜？”

百花仙子瞧着这两个糟老头子相互博弈，只觉得心底发冷，如坠冰窟，有种自己被拒以真正的大道之外，同那座天外天，那个顶级层面格格不入之感。

百花仙子原本还能同三圣人扬言的那些豪言壮语，这会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并非是不愿，也不是没机会，只是不敢。

她连插嘴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她才会有心底发冷，如坠冰窟之感。

三圣人爽朗一笑，“猜不着，猜不着，你们这些博弈惯了的，谁不是后手无数，猜中了会如何，猜不中了又该怎样，总有应对办法的。”

金袍老人忽然淡淡道：“事情依然还有挽回的余地。我送你一座蛮荒，包括这剩下的四个蠢货，如何？”

三圣人微微讶异，“这么大手笔，代价一定不会小，我看不光是想打我这一剑的注意吧？”

金袍老人坦然道：“就这一剑，打开永河中陆不周山的护山大阵，之后你的一世骂名，放心，背不上。我们会斩草除根，一缕风声都走漏不出。最后，说不定还会送你一个大势之下，逆流而上，为整个人族之生存而付诸全部性命心血的荣耀。”

金袍老人对于自己所求所需，和心中所想，丝毫不加以掩饰。

到了他这个层面，什么背地里的阴谋谋划，不光显得太小儿科，而且上不得台面，非要拿出来，只会让人贻笑大方罢了。

所以万般谋划，均只以阳谋示人。

金袍老人视线微微下移，“当然，我知道这座城是依托百花仙子，百花仙子在交易之外，若是百花仙子愿意主动打开此城，那我在这可以保证，我大妖族只会将其当做路过关隘而已，绝不会在城中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甚至还会主动留下撼地猿等等，帮助修复城建，城内之人，一切照旧，事后百花仙子可以由我妖族这边，进入一次问道阁。”

金袍老人将视线拉回来，扯了扯嘴角，算是笑道：“你们依旧可以做你们的神仙眷侣，或者你们不妨可以想想，百花仙子进入问道阁寻找机缘，你三圣人在一旁护道左右，只要百花仙子能够合道成功，成功摸到那座天外天的门槛，那么这些年被我大妖族骑在头上的暂时隐忍，便都可以过去，对吧？”

三圣人沉吟片刻。

并未主动说好，但也没说不好。

似是真的在权衡利弊，思量着这桩买卖是否能做。

百花仙子同样沉默无言。

金袍老人继续加大筹码，“至于你所在意的那个小家伙，嗯，也就是你处心积虑，甚至付出所有也要保住的小家伙，我一样可以遵循我们之前所约定好的事，百年之内，还他一个太平日子，我甚至还会主动叫低级大妖去主动帮他喂拳，叫他成长。”

金袍老人笑道：“三份好处，齐头并重，你三圣人所谋划和希冀的东西，我非但不会阻拦，反而还会推你一把，不过你也不要太过奢求什么，如此已是我大妖族所能做出好意的极限。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不信你那一套，所以才愿意陪着你这般‘胡来’。”

三圣人陷入沉思，仍是没出一言。

金袍老人也不急，就这么静静站在当场，静待答复。

说实话。

这桩买卖在他看来。

只能算作是那桩真正的大买卖中的一桩添头，同样是锦上添花而已，是他临时起意，随手为之。

主要还是看在他颇为欣赏，以及多少也有些忌惮三圣人的缘故。

算作是一种变相的帮助和大变故之下的最后退路，而非施舍。

比如大妖族一朝被人族反叛，以三圣人的性子，他所调教出来的传人，也不会差。

那么大妖族最次最次也不过会落得个沦为人宠的下场。

至于灭族？

不存在的。

这就够了。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原因。

一个是獩貊如今造就的烂摊子让他着实不满意，因为这意味着他大妖族将失去更多筹码来换取事态稳定和日后妖族大军的稳定前进脚步。

这在他看来，其实全部都是白白浪费掉的力量，属于得不偿失，而且若是日后再在这方面出错，甚至说不定还会影响真正的大局，不可谓不是“千年未清理的茅厕，恶心坏了”。

所以即便獩貊是他如今仅剩的独子，即便他再诞生一个子嗣已是难如登天。

他依旧已经开始思量着取代獩貊的人选。

原本在他以为，穷奇或是梼杌，甚至包括稍差上一些的麒麟或是水浊，都还不错，具体情况他日后还想要再另行举办上一次无关生死和大道，只看眼界深远的试炼。

结果好嘛。

一个百花仙子，不仅直接给了他结果，让他选都没得选，还将他这些原本都设定好了的布局全部打烂，逼着他必须全部推翻重来，甚至是只能退而求其次。

可想而知。

都这样了，他还能对百花仙子网开一面，甚至是祸言分言未出，其实跟百花仙子本身，关系不大。

实在是三圣人的面子足够大。

再一个他在瞧见三圣人之后，再联想到几千年前的那桩世人皆知的公案，觉得似乎还会有所转机，所以也算做了一个类似于抛砖引玉的试探之举。

至于三圣人同意与否，其实...都不重要。

因为三圣人同意与否，都不会改变真正的大势走向。

换言之。

只要这句话，包括他的这些条件，在今日，当下提出来了，那就行了。

以三圣人的性情和精明，即便不同意，也不会对此视而不见。

这就是将心比心了。

更何况。

真正的大势之下，这些皆是小谈一桩，锦上添花的东西。

当然会让他有如此临时起意之想，还有一个很小，却也并非是“不起眼”的重要原因。

有些像是棋盘上故意闲置的“无理手”。

便是獩貊同梼杌二人之间的秘密交易。

真当他这位九大圣位之一的存在，就只是地位高而已？

对于獩貊在他眼皮子低下所做的一切，他瞧得一清二楚。

没点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