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宗门议事大殿中突兀出现又突兀消失掉的白嵩泽老祖，身形又突兀出现在白叶峰半空。

在他头顶正有蔚蓝色苍穹晴空万里，南方远处的七彩霞光射来又去，印照着苍穹之上美轮美奂，如登仙境。

结果在他身下就是云海滔滔。

可不就是仙境？

但他此刻无心欣赏此等美景。

他立于半空思量了一下，似是觉得有些不妥。

下一刻他便立在了白叶峰的峰顶之上，然后再拔地而起。

只是这一次并未再使那玄之又玄的空间挪移之法，而是御风飞行。

院落和屋脊之上的那些白色云雾都如云精一般，自主有灵，纷纷向白嵩泽脚下聚集而去。

直到在其脚下汇聚化为一柄全然由白色云雾所组成的古朴长剑，载着白嵩泽，在云海之中穿行，向彩蔷薇如今所栖身的彩云峰飞去。

彩云锋峰顶亦有滔滔云海遮蔽，使得峰顶若隐若现，峰崖陡峭，非仙人御风或是武人乘风，无可攀登之处。

峰上并无大殿高柱林立，唯有一座两层的翠绿竹楼小院，与山为邻，安静相伴。

竹楼二楼。

脸色紫青，眉头紧皱又昏迷不醒的十一躺在床上。

彩蔷薇就坐在十一床边，眼眶通红，但还有不少的晶莹水珠被她使劲憋在里面，小手手心里，紧紧握着十一的手。

这个看似不大，但在外威风到连半圣大妖都可呼来喝去的小姑娘，如今在这，才真有了那么一分她这个年纪本该有的稚嫩和脆弱模样。

这样年纪的小姑娘本该是心如向阳花木，装满了暖阳天真和欢颜笑语的，如今却是这番伤心欲绝的模样，都要叫人伤心死了。

在她身后，则是站着石汕和黑炭小姑娘。

石汕要比小姑娘更懂得察言观色也更见过世面，自然也更懂得人情世故。

他能瞧得出彩蔷薇虽然看起来也是个小姑娘。

而且比黑炭小姑娘大不了多少。

但实际上铁定跟神仙老爷和师傅一样，是个已经活了不知道几多岁月的老妖怪了。

不然为何那一众瞧着就要吓死人的白叶宗神仙们，都对她尊敬有加的？

况且书上不都是这么写的？

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道人老僧老妇和小孩，天下之大，暗藏山水的地方多了去，谁知道自己面前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家伙不是个心血来潮游历天下的返璞归真仙人？

石汕自己也不知道为啥，当初在第一眼瞧见这名字叫彩蔷薇的小姑娘时，就知道神仙老爷当初在观水国，为啥明明能够冷眼瞧着那么多人相互残杀，但偏偏就要救下这个黑炭小姑娘。

为啥？

瞧瞧人家从瞧见神仙老爷开始，就一直死死攥着老爷小手的模样不就知道了？

怎奈想我石汕明明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就是手里的白黄之物少了点，可这不正是证明了自己两袖清风，一身正气？

有哪个小姑娘不喜欢翩翩公子的？

怎么就没有姑娘愿意对自己以身相许呢？

本以为遇见了神仙老爷，终于觉得自己坎坷半生，转运的机会总算来了，结果却是一着不慎，最终跟了个不怎么靠谱的师傅？

有时候其实连他自己也觉得荒唐，纵然是知晓自家师傅不是普通的鸟，可他可不就是拜了只鸟为师么？

只怕日后闯荡江湖，遇上强敌劲敌，要报上自家师门和师傅名号保命的时候，一说自家师傅，人家都要笑掉大牙，然后...就觉得自己是个疯子傻子，所以就不跟他一般计较，放他走了？

这样一想石汕觉得似乎也还不错，至少小命保住了不是？

但转眼他就又忍不住地自哀自怨起来。

自己都让人家当傻子看了，还在这沾沾自喜，看来自己是真的距离傻子不远了，简直无药可救。

然后他就觉得自己真是身世凄惨，生活坎坷，前路迷茫，前途堪忧啊。

......

问道阁的道韵在天上四处弥散之际，世间震动。

就像是本能一样，石汕也不禁有种想要冲出去争夺一番机缘的冲动。

这就好像在极远处突然出现了一座金山，然后这座金山的金子香味开始四处飘散。

但凡闻到之人脑海中第一时间就会想到，有金子！

想到这时，他还真的闻到一股清香之气。

然后心中也就不免也起了一番去争夺金子的心思。

石汕突然一个机灵。

然后就是一阵阵的后怕。

金子怎么可能有香味？还能传好几千里这么远？

随即他就有些赧颜，挠了挠头赶忙如同拜自家师傅那般，作揖行礼，“多谢神仙姐姐点化。”

彩蔷薇背对着他只是点了点头，没搭理他。

石汕就又开始胡思乱想。

想天想地，最后想到那座会飘香味的金山。

虽然是假的，可这假的也太真了，世间不是每一个人都如他这般幸运，有神仙姐姐在身边帮着点醒自己，那么那些没有神仙姐姐在身边的人呢？

肯定都会去争夺金子。

之后呢？

抢得到的人和抢不到的人就会大打出手，然后...就会死人吧？

石汕一下子就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好像再香的金子，只要沾染上了血腥味，都变得不香了。

......

染了猩红的金子，再香也不再香了。

......

石汕几次想询问一下这位神仙老爷时常挂在嘴边，都要将她夸上天的神仙姐姐，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为何连他都会有中“心想事成”的感觉？

但几次瞧见神仙姐姐那伤心欲绝的模样，又都忍住了。

年岁不小，但也不算大的石汕，也难免为神县老爷感到惋惜，在他看来，神仙老爷受了这么重的伤，得需要什么样的灵丹妙药才能治好？

纵然是有，但铁定又很难寻吧？

自家师傅一向都不那么靠谱，出去寻找能找到吗？

然后他又有种觉得世间不公的愤懑之感。

毕竟之前长临之外，松林道人和索振子的无理拦路，那不就是仗着自己修为高绝，便可以事事将道理揽在人家名下？

然后将他们这些修为不及，所以就无法反抗的小人物踩在脚下，然后任意揉捏？

当时若非神仙老爷拼死相拦，以自家师傅那冷漠的性子，那一次他和黑炭小姑娘都会死在那。

还谈什么日后大仇得报和娶妻生子？

石汕想到这，也不禁对自家师父产生些埋怨心思，明明是师父随手一挥便可解决的麻烦，偏偏就拿捏着架子不愿管，还美名其曰是磨砺神仙老爷，这哪里是磨砺，分明是要神仙老爷去送死。

然后就是一股深深的颓然之感。

当时他若是也有神仙老爷那么多的修为实力，就肯定不会拖后腿了。

“止步。”一声沙哑也挡不住好听的嗓音突然响起。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石汕一个机灵便清醒过来。

原来一直坐在十一床边不曾动身的神仙姐姐忽然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刚刚那声“止步”也是出自神仙姐姐的口。

石汕想着跟上前去，他自己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但若是什么都不做，很难安心。

只是被早先察觉的神仙姐姐以一个背影挥了挥手，拦下了。

于是石汕心里就更难受了。

瞧瞧。

当初在家，山贼强盗来的时候是这样，自家掌柜的俞盛被人给打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神仙老爷被人给打得生死不知的时候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总是这么无用，什么都无法改变。

无论什么都只能眼睁睁地瞧。

只能瞧！

石汕不想这样。

一点都不想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