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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当作家 我要当编剧
第六十二章 大道之上已有冕

作者:提笔安天命 字数:5472 字



九曲黄泉,苍穹有血色,猩红云似是有了灵,只在断界山的半山腰处,聚集密布,层层叠叠。

而此时直冲云霄的漆黑断界山临山顶处,有位满脸血污,气若游丝,血肉翻涌,浑身已显白骨粼粼,双手手掌也早已不见了皮肉,只剩下白骨犹动,但其握剑之姿,依是坚如长于手心。

少年每向上腾挪一步都会提起全身的力气,将手中三尺锈剑死死钉于石头山上,再缓缓带动身体一点一点地挪动。

在其身下,近百里之遥,正有浩如烟海的层层猩红云聚集密布,云中隐隐有雷弧闪电掠过,还有劲风暴雨狂刮而过。

足有黄豆大小的雨点打在少年身上,“砰砰”作响,可少年就是连吭一声,都没有。

少年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喊疼了。

在其身后,天边无月,只有繁星作伴,点点星光照其身上时,能映照而出的,早已不是什么星空下坚强少年向天而行,而是一副其背后根根白骨裸露其外,身上早已没了一块还完好的皮肉相连,再透过白骨向内看去,还能瞧见少年那颗依然在顽强地“砰砰”跳动的嫣红心脏。

少年还未死。

可少年此时已是五感尽失,意识模糊,即便是身体还能继续挪动,也只是全凭一股子胸中执念在向上攀爬,每爬一步,少年都要停下半晌,气若游丝,如是死了。

而此时少年距离山顶已是只有不到一里之遥。

......

少年向天犹可坚,无月明夜云星伴。

......

山峦之巅,破茅屋前,石桌旁边。

血鸢不知何时又飞了回来,依然立在他飞走之前的石桌之上,对面坐着的还是那位住着槐木拐杖的老头。

老头自血鸢飞走,再到回,依然坐于原位,一双已显浑浊的双眼瞧着石桌上那滩水渍,似是一动未动过,正是菩桀。

鸢鸟飞回之后,第一时间便是死死盯向桌上那一滩映有少年的水渍,在瞧见少年停下不动至少有一炷香时间后,竟又如拼去了全部性命般向上挪动一步时,鸢鸟那一双红眸中,红芒骤然大盛,终于是再也忍之不住,直接飞身而起,冲向二人身后的山崖边去。

可鸢鸟才飞十丈距离不到,便被一道看不见的规则屏障所拦,鸢鸟没有想到,不慎狠狠撞在屏障之上。

这一瞬,猩红的鸟眸中杀意爆射,调转身形,直直冲着菩桀俯冲而去,瞧那气势,似是要来上一个鱼死网破的斗智斗法。

那还稍显稚嫩的喙啄中,口吐暴怒之言,“够了!菩疯子!你这是要他死!”

说话的同时,鸢鸟那双红眸之中突然猩红一暗,紧接着两道光线便向菩桀直射而出。

两道猩红光线所过,空间尽皆如高温灼过,扭曲不堪,也不知是何种威力巨大的术法神通。

再瞧菩桀,也不见菩桀有何动作,那两道猩红光线便又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所拦住,光线之利与屏障之坚相比较到底是还差了些,在僵持了一段时间后,最终化为点点星芒,消散于天地间。

菩桀身前桌上的茶杯不知何时已空,但他似乎还没有再倒上一杯的心思,只是冷着声音淡淡道:“你现在下去,才是真的害了他!”

鸢鸟翅膀一扇,置之不理,仍是想要飞身冲向山崖之下,待得试了几次仍是无果之后,这才回头继续厉声道:“那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菩桀面无表情,动也未动,倒是其身后那棵枯枝老槐,不知为何,突然树枝之上的嫩芽大增,“我辈修炼,注定是要踏着众生尸骨跬步前行,是那真真正正的逆天修行,其中艰难困苦,远要比这高千倍百万倍,若是他连这点痛苦都挺不过来,以后他之于我们也不会是一桩好事,甚至有可能再次遭受灭顶之灾,若是再到那时,我们便是永无翻身之理,你可明白?”

“我不明白!我只知道他现在就要死了!他从山腰爬到这,有没有放弃过?现在不是再考验他根骨,意志的时候!难道你不知道他只来过一次九曲黄泉,修为还只有二境吗?早些时候你去做什么了?喝茶?现在我们辛辛苦苦数千年的布划,眼看着就要烟消云散,你又知是不知道,菩疯子?”鸢鸟戾气横生,一身黑亮羽毛,隐隐有着光晕流转不休。

菩桀依然没有半点恼怒,淡淡反问道:“‘乱世’我送予他,还不够?”

鸢鸟戾气爆盛,不屑道:“你送?我呸!那是他自己拿性命换来的福缘!他配得上!至少比你配得上!”

菩桀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可不管菩桀怎么说,他的一双眼睛始终都没有离开过桌上少年攀山的画面,死死盯着。

鸢鸟继续开口道:“菩疯子,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乱世’之秘?那句‘唯有乱世者掌之’,我看他可比你要适合的多了,还有,我收回之前的话,这次之后,他的护道人,我蓬伽做定了!”

菩桀依旧置若罔闻。

鸢鸟似是也发泄够了,不再言语。

气氛一时间沉默下来,一人一鸟,皆是死死盯着桌上那副映有攀山少年的凄然图景。

......

无意争天运福厚,唯有乱世者掌之。

......

花中谷。

万花藤蔓缠绕而成的仙家洞府内,正有一头戴斑斓花冠,身穿一袭花裙,已初显美人胚子样的婀娜少女,盘膝坐在花中间,周身有着浓郁成雾的灵气环绕,其自身仿佛一个疯狂收敛灵气的漩涡,来者不拒。

其修为上涨之快,可谓是一日千里而不休。

谷内静悄悄的,大好的一副少女闭关潜心修炼图。

突然间,少女不知为何,猛然收功,因灵气反噬好一大口鲜血直接喷了出去,染红地面。

少女竟是不曾在意,一下便是泪流满面,踉跄着小身体发了疯似得想要冲到外面去,可不管她怎么想要出去,周围都是有着一道又一道的彩色波纹流转,将她抵挡而下,才不过几下,少女便撞得头破血流,可少女不愿放弃,仍是一下又一下地去撞那道看不见的波纹墙壁,嘴里不停地哭喊着“公子...”二字。

洞府之外,早在少女撞那阵法之壁的第一下,便已是站在洞府口的花谷老妪,满目心疼与愁容。

可似是不知该如何劝说,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只是站在洞府之口,眼睁睁地“看着”少女撞的头破血流而不停息,心如刀绞。

在这时,老妪身边凭空出现一位极美的悬剑女修,正是那日老妪愤怒惩罚月影雀时立于其身边的另一位女修。

名叫云灵。

“我去救他。”云灵站在老妪身后,施了个万福礼,请示道。

老妪缓缓摇了摇头,“我在来之前,便已算过,此事哪怕我花谷倾尽花谷一谷之力,也是如同浮游撼大树,没用的,不然老婆子我早就去了,唉......终究是命数啊。”

云灵震惊,“姥姥,你不是说那少年只有人境修为吗?怎么会?难道是惹到了哪位圣人之属?强行将他抹杀掉了?”

云灵说到这似是思路开阔起来,向前行了几步,“姥姥,依云灵看,长痛不如短痛,此事于少谷主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以后潜心修炼,便可心无旁骛。”

老妪摇了摇头,“此事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真以为那些道貌岸然的狗屁圣人能有这些个能力?”

天机已泄,一语成谶。

千百年,数万年的谋划,已是露了一角之貌。

老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向前走了几步,其身后不知何时,悬停了一个金色的玉如意,“大真师和师傅都在闭死关,谷内弟子众多,可堪用之才,到底还是太少太少,也难怪我花谷气运一直不稳,云灵,你可恨我当初将本该放于你手中的花谷大权送予月影?”

云灵摇了摇头,眼中清澈如水,极为虔诚道:“不曾恨过姥姥,云灵对于处理谷中事物,本就不如月影师妹,姥姥所定,自是对我花谷有着百般好处。”

老妪极美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头满怀心疼地瞧了那百花藤蔓缠绕而成洞府,一锤定音道:“蔷薇之于我花谷之重,我无需再多言,以后我将会做蔷薇的护道人,再不理谷中事物,谷中事物在蔷薇成长起来之前,将全由你和月影二人来主持,你可明白?”

云灵躬身施礼,“是,姥姥。那云灵便去告知师姐。”

老妪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忽然抬头问道:“再有三个月,便到那永络雷泽秘境的开启之日了吧?”

云灵有些疑惑,但更多则是担忧,有些担心地瞧了一眼百花藤洞府,这才回道:“是,姥姥是想要少谷主一起进雷泽秘境之中吗?虽说永络雷泽只允许人境修为入内,可每次进入弟子都会死伤过半,雷泽之内危机重重......”

老妪双手负后,淡淡说道:“无妨,那点危险,于蔷薇来讲,算不得危险,况且想要成长,磨砺还是要有的,不然再高的天分,也难成气候,到时候即便是有一身傲世修为,也不过是个灵气精炼器而已,并无大用,到时候让蔷薇与谷中弟子一起过去,大不了我便多送上蔷薇几件保命之物罢了,这有何难?我花谷别的没有,可灵器灵宝之类的,不算少。”

......

几度蔷薇花开谢,已忧生死已知艰。

......

在少年距离山峦之巅仅有十丈左右距离时,他终于是要再也坚持不住,手上力道便要松开。

少年眼中灵韵已是尽消,意识更是模糊不堪,周身白骨,已是大半裸露在外,凄惨至极。

可少年,犹未死。

此时在他脑海之中,正有着无数仙人暴怒,便是如同春雷炸响的喝声响起。

震慑心神。

“大胆!”

“放肆!”

“白十一!你若敢再向前一步,天地威压,天道震怒,便定要你魂飞魄散!”

“还不下去!不然莫说你要永无轮回宁日,你那远在地府正要转世投胎的可怜父母,也要受你连累,再无轮回之机!”

“天意圣旨,如天地亲临,要你死,你安敢再挣扎?”

此时在少年那微弱到了至极的心间魂火旁边,正有一双手抱膝,将头深深埋于双膝之间的少年孤独而坐,“娘亲,父亲,哥哥姐姐们,还有天爷爷,阿彩,十一没有不想坚持,真的没有,可是十一好像还是要走了,好像有谁一直都在拉扯十一,十一想反抗的,真的想,可是十一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些,怎么都反抗不了,你们,你们可不可以,原谅十一一次?若是有来生,有来生......十一还想做你们的孩子,弟弟,亲人...”

独坐少年光影渐渐模糊扭曲,那些如同春雷炸响的震怒声音,似是瞧见了希望和苗头,更是一门心思地想要乘胜追击,怒吼于少年脑海中时,便更加震荡不休。

少年的心间魂火,已是如同星星点点,忽明忽暗,随时都会消散而去。

少年已是悄悄闭上了眼,眼角有着两道极为明显的泪痕,可少年却是再没了眼泪,可以哭出来。

已是哭不出来了。

可突然间,他心中似是又闯进来一个只存于阴影当中的人来,孤独无助的少年瞧不清其容貌,只能大概看到一个简单的轮廓。

像是一位存于逆光之下的染黑神人。

但少年却能听得到那人是在声嘶力竭地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那人在说,“十一,给我起来!起来!”

然后伸出只有轮廓,有形无体的手指来,指着十一的脑袋使劲地点,似是想要将他那颗榆木脑袋给点聪明了,点通透了,最起码将那些犯着傻劲的心思,给点没了去,“你不是想要为父母报仇吗?是不是都忘了?我告诉你,不孝!愚蠢!你以为自认自己是那天谴之人就可以是你犯浑的借口和理由了是不是?是不是,连这点苦难都经受不住?那你以后还谈什么答应过贺天的我命由我不由天?你就真那么想死?你有没有想过,你是痛快了,一了百了,可阿彩那小妮子会怎么想?是不是也要陪着你,一起下那阴冥地狱,再无轮回之机,你才甘心?”

声音又转,像是换了一个人,“你是不是想死了便死了?还能早日来世,早投胎,早日再做你娘亲父亲的孩子是不是?”

“你以为你是那天命福厚之人?可以何时何事都可心想事成的?可以生生世世坐那同命鸳鸯的夫妻或是天伦之乐的子女?”

“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休想!”

那黑影越说越气,疾言厉色,真就像是从牙缝中强挤出来的话一样,“天不要你活,难不成你便真要破罐子破摔,到了那地府奈何桥边上,看见你的娘亲父亲,难道也要他们说上一句,‘儿啊,你也来了?’这得是将心揪成什么样,才能说出来的一句话啊!”

“命途坎坷,意誉为何?千里万遥都已闯过,荆棘路也已斩过,难道真就要倒在距离黎明前的这点连磨砺都算不上的小路上?”

“我告诉你,白十一,想要道理,想要命出天外!是要自己去争!争不过,那就抢!什么叫我命由我不由天?你以为你真知道?你以为你一句我努力过了,哪怕结果不够,也行?”

“蠢!”

“天不容身,道也阻隔,你是不是就不懂得逆上天去,斩了这劳什子的大道梵天,自己,做做那道去!”

“前有路,路有荆棘,可到底是还有万丈苍穹才顶天!论圣人之属,你以为都是白菜来的?任谁不是要自己一步一步地爬上去!”

少年无助,满面猩红泪,“为什么?”

“你自己,便是那为什么!你就是跪着,也得给我跪上去!!”

你自己,便是那为什么!

这一刻,少年心竟是忽然风雨皆过,狂涛大浪也都成了千万里汪洋之中的一叶扁舟。

进而还有,海上生明月。

月如钩。

这一刻,少年心中那点已是与风烛残年无二的烛火虽仍是摇曳不休,可少年左手腕之上的那枚血月印记,突然猩红芒大盛。

在其身后,那些早就为这少年聚集而来的猩红血云,却是突然如见星芒指引,疯狂向这少年周身涌来,然后化作点点红雾,尽皆融入到少年身体中去。

随即少年心中那点随时都可灭的烛火,也如新加了生力,渐渐熊熊燃起。

少年一直被猩红血给蒙住的双眼,此刻也终于渐渐如那拨云见日,渐清明。

那早已是血肉模糊,外露白骨粼粼的破败身体,也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生长起来,少年那握着剑的手,也不再仅凭一股意志,再出剑时,已是一步踏着石头山,向上骤然越起,转眼便是十丈开外!

少年,到山顶了。

......

风烛残年有时尽,再起已是傲天雄。

......

菩桀和血鸢瞧着向他们缓步提剑而来的少年,第一次,显露出了与身份并不相符的呆滞神情。

一人一鸟,扪心自问,“这怎么可能?”

被那半山腰的猩红云灌体之后的少年,终于是如愿以偿地跨过那到破镜门槛。

已是三境武夫的少年边走边仰头瞧着九天上,笑道:“独缺谁举一杯灵媒,再谈笑我醉呼君?不若如是,去留人间,不问世事炎凉与疾苦,有待万里携君去,持三尺气概,挥斥方琼,鞭笞鸾凤,千年不坏,经久不衰,诵我远游赋。”

这一刻的少年,意气风发,仿若神剑灌体,浑身是剑意。

少年再见槐树老爷爷和血鸢之时,只是咧嘴一笑,“我叫白十一,是一名剑客。”

大道之上,少年独行。

......

独缺谁举一杯灵媒,再谈笑我醉呼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