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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当作家 我要当编剧
第一百九十六章 是何为行走江湖

作者:提笔安天命 字数:5046 字



......

言语欲审时度势,不由衷言不由衷。

......

攀花小城和吉水城中间的官道驿路上,行人如织,兽车成排,骑将成林。

每次兽车所过,都会将正值伏天的干燥土路上的尘土带起极多,尘土飞扬,路上行人,怨声载道。

有好几次都将十一和鸢鸟的身影淹没其中,瞧不见身形。

从死亡山脉那场截杀之中出来后,他们便一直行走在这条官道之上,一路上鸢鸟絮絮叨叨,牢骚不断,说什么明明有钱,为何就不租上一辆马车,在永络小镇明明转手卖出了那么多灵草,刚刚在死亡山脉也大赚了一笔,那老头子身上至少有好几百两的大银票,足够咱俩租上一辆这里最豪华的马车,不说跑这么一趟,就是跑十趟也都绰绰有余了。而且咱们现在不说腰缠万贯,可至少也有九千贯的大富人了吧?若是放在一般的小城之中,哪怕不是富甲一方的地方土财主,也绝对差不到哪去,至于如此抠抠掐掐地省钱吗?

对于此,十一只对鸢鸟说了一句话,算作解释,便是“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但鸢鸟直接扑扇着翅膀,打断了少年后面的言论,那模样明摆着是不愿听少年的长篇大论。

但不愿听归不愿听,鸢鸟自始至终都在十一耳边怂恿他若是再遇见什么驿站之流,就一定要租上一辆马车,哪怕嫌贵不租马车,能有一匹马也是可以的,总好过在这路边吃灰尘吧?

闻言过后十一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并未对鸢鸟解释什么,只是长长叹息一口气后自顾自地向前行路。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这是他师傅邱楚子在离别之际,向彩泥小镇走那趟夜路之时,对他所说的最后一次教诲。

邱楚子是儒家门生。

这一点十一无比确定。

可师徒二人相处如此之久下来,差不多已经有了五载左右,邱楚子却一句书本上的道理都未曾同少年讲过,这一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甚至算得上是他对十一唯一一句书上道理的寄托教诲。

少年记得很清楚,甚至每每想起,都是记忆犹新。

当时还有阿彩在。

可现在阿彩生死不知,也不知道阿彩现在过得好不好。

在永络雷泽的时候,他清醒的时候阿彩昏迷,后来他力竭昏迷,阿彩醒来,两人就没有真正意义上说过一句话,连一句最为寻常客套的嘘寒问暖之言,都没曾有过。

对于此,少年心中是有些惋惜的。

再之后,便是在赶路之余,鸢鸟仍是在他身边喋喋不休,说天说海说地的,再不就是抱怨不休,可少年每次都只是行行行,是是是的回上几言,远远没有多说几句的心思,倒是对于赶路,颇有些在意,越是往后,步伐越快。

他想阿彩了,也想早些知道知道师傅邱楚子还有付南如何了。

还有当初在彩泥小镇所遇见的刘大爷和张婶子,他还想着这次南下,最好能够路过之时,回去瞧瞧,哪怕时间不多,只是寒暄几句也是很好的啊。

这中间的一些心思言语他并没有选择对鸢鸟明说,一个是鸢鸟并未见,还有一个则是他自己也怕会因此引动鸢鸟心中那些过去的故事。

这些时日过来,鸢鸟的心思过往,它喋喋不休的说了那么多,十一就是个木头人,也了解到了极多,其实它心里住着满目疮痍。

少年不想去揭他的伤疤。

郝书生这张面具倒也不错,一开始走在路上之时,他还会有些担忧会不会被某些眼尖或是擅长易容术之类小术法的行家给瞧出了门道,进而发现他就是那个在大陆之上人人喊打喊杀的白十一。

这是之前尚还未提到过的。

在十一和鸢鸟这一人一鸟之前所走过的几个小镇驿站之中,并非只有地摊坊市可言,实际上更多的,还是同修盟和行修会官府张贴出来的追捕通缉令,上面总计写了三人姓名和画像,分别是彩蔷薇,付南和白十一。

除开彩蔷薇和付南分别是一位“无上金丹”和一位“龙眼金丹”的大炼气士之外,剩下这位白十一,不知为何,所刊登而出的修为竟然只有三境,而且还是一位练气不得的纯粹武夫。

于是天下之大,少年和鸢鸟不管走到哪里几乎都有人在议论这位名叫百十一的少年到底是何许人也,为何年纪轻轻,修为平平,却犯下如此大恶之事,要知道告示上说这三人可是勾结大妖族人,残害人族修士的罪魁祸首,是叛变乱党,应当人人得而诛之。

而且鸢鸟也没少拿此事来调侃于少年,说他不管名声好听与否,可总算也算是出了一回名,对于寻常凡俗而言,也算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每次说到这些的时候鸢鸟便会笑的格外开心,之前被十一所郁积下的重重怨气几乎全都一扫而空。

对于此,十一还真是无力反驳于它,谁让他和付南当初在永络雷泽之时,不计后果,只顾当时痛快,结果同世间各大宗门,几乎都结下了不小的仇恨,最为气人的是,他们要真是如那告示所言,是背叛了人族修士,转而投靠大妖族,有大妖族作为靠山之人也就罢了,至少无路可退之时,大陆之上的各大大妖族聚集的险要之地,还算是他们的容身之处。

可事实上是,只怕现在大妖族中,对于他们的仇恨真是半点都没有人族修士少半分,毕竟当初那几头蛟龙之属,是让谁给轰出那座小天地?

不还是付南么?

所以了。

总有些信那万一之属,而且常年行走江湖,在刀口上舔血过活的三境或是四境武人,再不就是经年都在各处灵气充裕,却又危险无比的险地寻求机缘的山泽野修,带着满身血腥煞气,在四处张望,或是在哪个三教九流全都有,鱼龙混杂的小酒馆打听他的消息。

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在想着修行路上能够大发一笔横财,能够让自己少奋斗上几年,多享受一段时日的人间富贵荣华罢了。

至于有几个真是因为被那“事实真相”所蒙蔽了双眼和心智,贴了心的要为民除害,将十一这种“叛族之人”杀之而后快,至于最后那些许诺出来的丰厚报酬要不要皆可的,反倒是屈指可数。

也不知是人心自古如此,还是世间大势所趋。

对于这点,某位儒家圣人那“人性本恶”之言,似乎倒也有些相得益彰的模样了。

甚至有一次在一个极小的路边休憩驿站中,就连十一自己都被问到是不是见过或是有那恶人白十一的下落。

少年犹然记得,那人一身行走江湖的劲装裹身,但其本身却魁梧至极,而且一个肚子向前挺出,像极了怀胎五六月的妇人。

脸上之容颇有种“大刀阔斧”的粗狂之感,脸上浓密且味道极冲的络腮胡子,当时差点让十一下意识伸手捂住鼻子,摆明了是个江湖莽夫,当时那人手中还提着一柄厚背大刀,刀身上满是刀剑劈砍时所留下的印痕和豁口,显然常年在外拼搏打斗,见血无数。

这江湖莽夫举着酒坛子,走到他所坐的桌边便问他小兄弟年纪轻轻就出来行走江湖,肩膀上还跟着这么一只乖巧的鸟,这鸟是不是那大妖之属?还问他是不是同那恶人贼子白十一有什么牵连?

这一套说辞下来,可以说言辞犀利且极为不尊重人了,若是被不明就里之人,只听了一半去,指不定便又会引出何种流血事件出来。

鸢鸟气得咬牙切齿,可碍于身份,当时它还偏偏只能装傻充楞,哪怕他同十一传音之时早早就将这江湖莽夫给判了死刑,说什么等从这出去之后一定要一路尾随,寻上一个无人角落,用“乱世”在他身上开上一个洞,用以泄愤。

可事实上,那些难以入耳的话它还真就只能听着,这些气还真就只能默默忍受着。

当时十一经验还浅,加之心中还在担心郝书生给他的这个人皮面具是否顶用,莫不是行走在路边,自己露出了马脚,真就让人给认了出来,这才假装问话,实则降低自己的戒心,企图寻到机会再一网打尽吧?

少年心头忐忑不安,也确实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之类顾虑,毕竟那江湖莽夫所问之人,可的的确确就是他自己啊,所以回话之时的害怕和支支吾吾也绝非是佯装而出。

那江湖莽夫到底是个行走江湖的老油子,瞧着十一如此模样也泛起一些疑虑,于是声色愈加狠厉,颇有种严刑逼供的模样。

十一当时真是怕极,连鸢鸟在他脑海之中传音让他镇定之言都有些听不进去,更加不敢多言。

就在他断断续续地回了几声不是的时候,好在旁边正巧路过一位背剑的年轻书生,帮助他解了围。

书生说世界之大,相似极多,总是难免,可要因此便要宁杀错而不放过,是不是太霸道了点?

原来那时候那江湖莽夫手中的后背大刀已经有刀气在吞吐,显然是想要暴起杀人的征兆了。

事实上到了那个时候,十一反而不怎么害怕,甚至已经完全镇定下来,毕竟对于捉对厮杀的经验,那提刀的江湖莽夫说不得十个加起来都不一定会有他的经验更多。

更不要说那江湖莽夫一身修为,不过才踏入四境范畴,自身的纯粹武夫底子打得当真是连好都算之不上,甚至当真是可以用稀烂来形容了。

江湖莽夫原本怒目而瞪,问那年轻书生算是哪根葱?是葱白还是葱段?就敢来管他虎大爷的闲事?

之后不等那年轻书生自报上家门,他自己便先将自己胡乱吹捧了一通,说什么自己当年闯荡江湖,同人家厮杀求生,你这小白脸说不定还在哪玩尿泥之类的话,粗鲁且难听至极。

年轻书生倒是没有因此气恼,反倒是哑然失笑,告诉他自己并非葱白,也非葱段,而是攀花小城附近的玉圭山上玉圭宗门弟子,此次下山行走江湖,所为目的同他一样,也是为了那恶人白十一而去,毕竟那恶人勾结大妖族,残害我人族修士,实在是人人得而诛之。

这话说的敞亮至极。

江湖莽夫冷哼一声,瞧了一眼十一,一句话没说,转身便走。

对于这点小插曲,身有些侠义心的年轻书生显然只当做是顺手而为之,甚至说不得便有些施舍的意味在其中,于是在江湖莽夫走后,他也不愿再同不过陌路之人的十一多言,转身告辞离去。

对于他而言,这种顺手为之的仗义事,只是符合他的修道本心罢了,至于被帮助之人心中作何想,是否记恨,是否感激,皆与他无关。

事实上。

不止是这年轻书生,大多数的山上人,皆是如此。

但在十一看来。

那年轻书生的修为其实并不弱,四境的练气小宗师,放在一般宗门,至少也是个宗门执事之位,只是他虽提剑,可身上却并无常年练剑那股剑意吞吐,显然提剑只是为了装饰,说不得便是觉得剑仙潇洒,故意吸引女子注意罢了,当然了,这些并非是重点。

重点是那位江湖莽夫显然是个拼命求机缘的野修出身,虽也是四境武人的高绝身手,但对于年轻书生这位本就身子骨孱弱的同境炼气士仍是忌惮极多。

就好像寻常江湖之中的那句“圣人之下,同境之内,十丈之内,炼气士必然会被纯粹武人一拳锤烂了脑袋”的金科玉律在他这里,一下子便失了效用。

这也难怪,出身正统的仙家炼气士,修炼正统,有章有法,修为稳步高升,每一境都会有与之相匹配的术法招式,灵气飞剑傍身。

威力由小到大,层层递进,环环相扣,数量之多,只怕那武人只不过是一刀劈出,两刀劈出,三刀之后,便是招式用老,而反观那炼气士可能才不过只是刚刚热了个身罢了。

而且若是不小心碰见个在宗门之内,地位高深的,每次下山之时都有宗门长辈相赠的护身法宝之流,那对于他们这些不管想要任何修炼资源,都需要以命相搏,拼命争抢的山泽野修而言,更是若那“灭顶之灾”。

惨着呢。

再退上一步而言,若是这江湖莽夫真就运气极高,一不小心将那年轻书生给打杀了,那他就更是惹了天大麻烦。

毕竟一座宗门之内,师傅弟子众多,打了小的,老的来报仇,这句话无论是在世俗凡间,还是在山上仙家,皆准。

说到底,说的简单些,其实不过是若打起来,死的那个,一定是那江湖莽夫他自己而已。

有谁会为了气顺便拿自己的小命来开玩笑的?

但在两人不过是若浮萍般飘来又飘走的过程里,十一才真切明白过来,何为“行走江湖”四字含义。

话语言由衷,或不由,生死皆自负罢了。

换言之便是,在刚刚那两人不过寥寥几语之中,便已是让十一在“鬼门关”处,来来回回游荡了一圈。

至少在那两人看来,十一便是如此。

但十一对这些倒是并未在意极多,反而是对年轻书生那句“勾结大妖族,残害我人族修士”的话,愣神之余,接着便是愤怒至极。

鸢鸟在他肩膀上,唯恐天下不乱,添油加醋的解释道:“药谷相安无事,反倒是你和付南还有阿彩被安上了这么个头衔,知道啥意思吧?”

十一握紧了拳头,眸中杀机迸现,“知道。”

鸢鸟嗤笑道:“觉得心气难平?还是在想着‘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十一哑然,摇了摇头,目光向前,清明明澈,哪里还有半分怒气横生的模样,继续闷头赶路。

这下轮到鸢鸟眼眸一亮,“怎么?小小年纪,就想学秃驴,看破红尘了?没事,少年有冲动,是可以被理解的嘛,不然世间为何还要分孩童,少年,青年,壮年和老家伙之别?干脆大家都叫一样的,都叫...混蛋,酒鬼,烂赌鬼岂不是更好?”

十一哭笑不得,“怎么就混蛋,酒鬼,烂赌鬼更好了?”

鸢鸟天经地义道:“以后你就明白了,还是冲动一点好啊,不然硬生生把自己变成那些死气沉沉,没有一点生气的死水,那才是人生来世走一遭的一大憾事呢。”

完了问他,“对吧?”

少年驻足,愣神。

默不作声。

因为邱楚子,自己拿着酒壶时,可不是这么跟他说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