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微微皱眉，“什么样的金丹鬼魅？竟然能够一举覆灭你们道言宗？如果我所料不错，你们道言宗祖师至少也是位金丹圆满，只差一步便可破境元婴，成为陆地神仙的存在吧？地利是不可能了，难道是占据了天时法宝之利？”
其实还有一个“人和之利”，他并未直接说出口，张山如此模样，极为明显地对于道言宗感情极其深厚，先不说他说了之后张山会不会信，或者直接怒目相向，怒斥他“岂能如此想我道言宗七尺男儿？”
那到时候就没意思了。
或者再退上一步说，即便是张山相信了他如此猜测分析，那他如此信任的宗门，出现了叛徒，那叫他心头该如何自处？
他这般举措，已经不能说是在帮人，而是居心叵测，其心可诛了。
张山果然如十一所想，茫然摇头，痛苦颓然道：“我不知道。”
十一心念连转，嘴上却是不动声色地笑道：“无妨，事在人为，何况俗世凡间都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说，咱们修行中人，当然是百年都不会嫌晚，不过话说回来，怎么现在想起和我说这些，不怕我见宝起意了？”
张山手中的那枚青玉印章，便是以十一的眼光，也能够瞧得出是一件品轶极为不俗的正道法宝灵器，甚至足以被纳为灵宝的范畴。
不说其他，只说单单持有此物，那修士破境于金丹，便并非是奢望，乃至于终身无望，而是变为了铁板上钉钉子的事。
甚至但凡灵根好些的，说不得持有此间灵宝，还能够直接平步青云，一直到踏足于天境境界都不会有如何瓶颈出现。
不仅如此。
此间灵宝对于道士张山那一手以浩然气支撑，以天地雷法为引的五雷正法，更是有着不小的增幅效果，对于张山这般的炼气士而言，也着实是件不可多得的宝贝。
张山脸上腾地便泛起一道道红晕，显得极为不好意思，“十一少侠就莫要再以此来取笑于小道了，小道实属也是万不得已，实在是宗门重宝太过重要，小道实在不敢随意置之，才会如此待人，实在是...实在是...”
十一见他说不下去，便直接笑着摆了摆手，没让张山继续说下去，“我知道。所以马致和那条名为阿乣的蛟龙之属才会对你如此处心积虑。”
张山挠了挠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知晓我身上身怀如此重宝的，宗门信物，除去今日同十一少侠观看一眼之外，小道从未将此物在人前示人过。”
十一笑骂道：“亏你还是上古敕令真龙的道家旁门出身，难道不知道世间但凡蛟龙之属，对于灵气浓郁之处，或是特殊法宝之流，都有着一种天生便能感应之的天赋吗？”
张山羞赧一笑。
这位道言宗的宗门遗孤，年纪轻轻修为只有三境的小道士，或者说这个名为张山的男人，只有在这一刻，才笑的那般真诚。
十一将最后一点草药敷在石汕身上，然后起身，指了指远处林间枝头，示意张山跟上，然后直接向那边行去。
赶忙将那枚青玉印章小心收起，快步跟上，与十一并肩同行。
深夜渐浓。
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行走在山林之中。
百妖不近，万鬼不侵。
十一边走边道：“其实我跟你一样，所以才瞧得出你眼睛里的东西。”
张山神色复杂地瞧着他面前比他还要小上七八岁的少年。
事实上。
若是将十一放在市井凡俗间，以十一如今的年岁，哪里能够称得上是少年，分明还是在家中，与家中娘亲父亲或是其余的兄弟姐妹们，享受着天伦之乐。
无忧无虑，肩头挑着草长莺飞。
可十一如今的年岁，却已经成熟的让张山都感觉到微微的心疼。
十一继续道：“家破人亡啊，这种滋味，确实不好受。”
他走到那棵最高的大树底下，纵身一跃，越上枝头。
“十一少侠...我...”张山一下子傻眼了，这么高，他一个不打熬体魄的炼气士，尚还未跻身地境，尚还不会那粗浅的御风法术，哪里上的去？
十一一拍脑门，有些哭笑不得。
于是他又纵身跃下，拽上张山，再跳上枝头。
结果张山，竟然怕高，坐在树梢枝头上，双手抱着树干，浑身直哆嗦。
这下十一是真没辙了，“你也太丢炼气士的脸了，以后御风飞行，动辄扶摇直上九万里，你咋办？”
十一只得拽着张山跳下来。
结果这么一上一下间，原本酝酿好的兴致一下全都没了，给十一脸黑的不行。
张山有些心有余悸，瘫坐在地上，身体犹然还在不自觉地抖，“师门说了，想要学有所成，学问能登高望远，就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所以小道是一定要用双腿走的。”
张山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御风，坚决不御风。”
十一瞧着张山，自己直捂脸。
他将腰间葫芦取下，伸手递给张山，询问他还要不要喝酒？
张山原本想伸手接酒葫芦，结果十一下一句话，让他直接把手缩回去，然后哆哆嗦嗦地理直气壮说，“这点骨气小道还是有的！”
十一说，“酒壮怂人胆。”
再之后。
十一和张山就这么一直说了一晚。
这一晚。
夜去极迟，天明极晚。
......
待得江湖再见时，共邀明月挂枝头。
......
待得月色渐消退，东边山尖处，印出一大片的朝阳红晕时，张山和十一皆有些“江湖路远，知己难寻”的意犹未尽之意。
但宴席再好，终有散场。
人生就是被这样一场场心间难捱的聚散别离，给断断续续地支撑而起。
只是许多临时散场的别离，都是在为了下一场的相聚，如初日骄阳，将人生这座山巅印出一抹金色。
便是人生最好的散场相聚。
临别之际，张山抱拳行礼，满目感激和畅快之色，“待得小道将来修道有所成，宗门大仇得报之际，再来叨扰于十一少侠，到时一定要同十一少侠喝上一个不醉不归！”
十一收回酒葫芦，将其别在腰间，同样抱拳回礼问道：“决定了，一定要在这跟那些鬼魅妖物周旋？修行一事，尤其是修炼你这般浩然正气者，最是讲究心境中正平和，你的一腔热血和仇恨，于你而言，可实属并非是好事。”
这时，鸢鸟忽然以心湖嗓音告知他，“应该是想要多救下一些凡俗吧，从凡俗中来，能够不忘本，是好事。可接二连三的破坏这些大妖鬼魅的精心谋划，年纪轻轻，实力又如此低微，那些大妖鬼魅会不动心？能不能活到成功复仇的那一天，难说。”
十一暗自点头，他所担心也正是如此。
道士张山想来也知道十一为他所担心之意，便极为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心领。
只不过他所需要做的坚持，由不得他不如此行事。
所以他只能倔强着性子，不是不肯，而是不能松口。
只见他忽然极为认真地正色道：“我大晋，正处于大妖横行，鬼魅无忌的危难之际，身为大晋子民，身怀接济于世的微薄能力，安有坐看水火汹涌，独善其身，缩起来做缩头乌龟的道理？我大晋男儿，绝不如此！”
十一站起身来，一样的神情激动非常，为其鼓掌而鸣，“说得好，不过你话说的如此漂亮，可千万别死了，我可不想到时候回来，是来给你收尸的，我这趟南下结束之后，我定然前来帮你助拳！”
张山也显激动难耐。
他虽有不舍，可眼睛却是极为坚定。
点了点头，算是对十一这份承诺记在心里，“只是可惜，小道暂时还不能同十一少侠一起行走江湖，快意恩仇，不然小道定然天涯海角，都要追随于十一少侠，一起携手踏遍人间山河，共谱世间华美乐章！”
年轻道人一晚上都是心潮澎湃的模样，大笑喝酒，酒意不消，趁着酒意，说出来这句话，倒也有那么一分江湖汉子的豪迈之意。
可十一却是脸一黑，接连“呸”了好几声，一拳打在张山胸口，“谁要和你一起携手闯江湖了？对于什么龙阳之好，还请你另请高明。”
年轻道人哈哈大笑。
之后曈昽时分。
年轻道人便同十一分道扬镳。
二人一南下，一向东，约好了经年之后，定要提着酒壶，江湖再会，痛饮三百杯。
估计这便是好的江湖。
只是年轻道人并不知晓的是，在他身后所背的道兜行囊里边，正随着他的大步向前，随着他的身形步伐，一晃一动着一枚造型古朴的戒指。
方寸物。
戒指里面还有一百枚上品灵石。
皆是十一在临行前夜，趁着张山大醉酩酊，放肆豪迈之际，悄悄放进去的。
算是他对这个才见便要分别的好朋友，一点点祝福。
之后。
十一背着石汕，同鸢鸟一起走在南下的林间泥泞小路上，鸢鸟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说他真没说错，你这混小子根本就是个烂好人，散财童子，一百枚上品灵石，那可是一百枚啊，竟然说送就送了。
明明平时连给自己买把遮阳用的伞，都舍不得。
给鸢鸟气得不行。
十一咧嘴一笑，瞧着鸢鸟如此肉疼的模样，不知为何，反而心情大好，便觉只微笑哪够？
于是又哈哈大笑三声，还哼唱了一首早年间，他还在书香院，那些书山书海中，沉浮不休时所瞧见的一首江湖民谣。
江湖路远，形单影只，大道之上，唯剑作伴，去留千里随风不过声名坠提。
月明星稀，浊酒一壶，酒杯一双，对饮成欢，何人堪与我共邀明月挂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