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着我的面开始收取‘无上金丹’的时候，好像是为了品尝他即将到手的胜利果实，来为他助兴找乐子，他开始告诉我是如何算计我，又如何因为夏茵喜欢我而恨我，就连夏茵为了让我修行加快而偷偷赠与我的灵石，他都如何暗中克扣下！甚至每次在同我寻找机缘的时候，都会捷足先登，先把机缘收走了，所以我才每次都只能无功而返！”

“至于夏茵为何自己没跟着进来，一个是她没想到我真的这么废物，竟然连二师兄一招都接不下，还有一个原因是，她对那句谶言深信不疑，不管进不进来，最终‘无上金丹’都只会选择我，而不是她。”

“大师兄是如愿以偿了，可我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那份机缘，瞧着我的未来，被大师兄抓在手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啊！”

甘郄话语中的那份恨意灼灼，不用刻意揣摩，十一都听得真切。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大师兄竟然在感悟那‘无上金丹’道韵时，出现了意外。”

“他做梦都没想到，他一直嗤之以鼻的那句谶言，竟然是真的，他并未被‘无上金丹’所选中，自然并非是那有缘人，‘无上金丹’那朵莲花直接反噬了他，最后像丢垃圾一样给扔出去，就落在我身边。”

“哈哈哈，你知道我那时候有多快意，我只剩一口气，他也只剩一口气，而且最终他没撑过我！死在了我前边，就在我面前，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不甘心和那份怨毒！”

甘郄喃喃自语，多重复了一句，“有多快意。”

可他的话音，分明带着浓浓失望。

既是对师兄，也是对他自己，最后，可能还有夏茵吧。

十一都静静听着，没再插过嘴。

这种已至伤心处，旁人难理明的感觉，十一是知道的，所以更加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无论说什么，其实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任谁一朝发现，自己所深信不疑的世界，竟然全然是一场骗局，没有直接疯掉，就已经算得上坚强二字了。

“其实我更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为何那‘无上金丹’偏偏就选中了我。在我弥留之际，偏偏就向我飞来。但我也没心思想那么多，当时我只当自己已经死过一次，现在死而复生，我绝不会再像之前那般窝囊，我要为自己活一次，之前丢掉的那座世间，我一定要亲手一点一点地拿回来！”

“但是这该死的贼老天好像就喜欢和我作对！给一个甜枣，就一定要再打一棒子，当时我吸纳‘无上金丹’道韵这一幕，还有死在我身边的大师兄，刚好被许多感受到道韵气息而赶来之人，给瞧见了。”

“我自然百口莫辩，何况‘无上金丹’的那朵莲花当时还同我紧紧相连，我正一心疯狂吸收其中所蕴含的灵气和道韵，也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甘郄浑身都在抖，捏紧了拳头，恨意灼灼，“我还能如何？我直接便被坐实了‘为了机缘，残害同门’的名声，不过说到底，还不是大福之下，人人无法固守本心？什么仁义道德，什么法度规矩，统统都是特么是废话！之后渡劫的时候，为了不让我得到这份机缘，最先到的那一批人，就开始大肆宣扬我残害同门，说我已经心中生魔，坠入魔道，等到我渡劫成功，他们一个都跑不掉，都要死在这。呸！还不是他们自己也觊觎这份机缘？可还是好多人都信，也没谁不愿不信，这么正当的抢夺理由，谁不乐意？”

“那时候所有人一起来围攻，乱糟糟的，我甚至还瞧见了几个儒家学宫的士子贤人，还有镇苍派，药谷，不周山，哪个不是自诩正义，高高在上？”

“我当时心灰意冷，而且为了自保也顾不了那么多，不得不出手，结果人就越死越多，到得最后即便我想收手，也根本无法再收手了。”

“不过也算因祸得福吧，若是没有他们帮我分担雷劫，单凭我自己，我绝对渡不过那金丹境的四九雷劫，太可怕了。”

甘郄的心有余悸，不是在装傻，“哪怕我之后在这座世间，终日承受那雷泽雷弧噬魂之痛，都没觉得有那次雷劫可怕。”

“可能那跨入天境的六九雷劫也就这样了吧？一直到最后，即便是有那么多人‘助我渡劫’，我还是丢掉了大半条命，才勉强渡劫成功。”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有个神秘声音直接传到我脑海里，我当时哪里知道是大妖族，还以为是这座福地洞天原本主人。他说只要我助他将永络雷泽之内这次参与试炼的所有修士都杀干净，那么他便会隐瞒我的行踪，出去之时给我开后门，让我残害同门和滥杀同族这件事不被暴露。”

甘郄有些羞赧，像极了做错了事的孩子，在绞尽脑汁地为自己开脱罪责，寻找那点或许根本毫无道理可言的“正当理由”，“你知道我刚刚经历过那种事，就觉得好像这座天下的炼气士们差不多一个个的都是同一副嘴脸，全都丑恶的很，为了自己的大道朝天，什么脏事坏事干不出来？说不定这座永络雷泽也是这么强抢出来的...”

甘郄说到这，明显迟疑起来。

十一猜到他的一半心思。

实际上此时他自己心里也乱糟糟的，那些对错规矩之分，好像一个个都变成了一条条麻绳，然后为了争夺出一个最大的“对”来，这些对错规矩便开始大打出手，最终全部纠缠在一起，任凭他怎么分都没办法，是真的剪不断，理还乱。

最后只闷闷地回了一句，“没关系，你说，死不了。”

甘郄如释重负，心里不停打鼓，不敢再多想。

十一突然抬头凝实着他，问他，“你是不是在骗我？”

甘郄一瞬瞪大双眼，满目不敢置信，“真要我脱光了衣服，在你面前表演一段妖艳舞姿？况且我若是欺骗你，如何会选择这种吃力不讨好的理由？就为了给自己往火坑里推？”

十一摆了摆手，道：“我不知道。”

“那我干脆别说了，你一巴掌拍死我得了。”

“别啊，拍死你，以后出去了谁来给我当靠山？”

甘郄直接被气笑了，重重重复那两个字，“靠山？”

十一一脸茫然，“不是？”

甘郄咬牙切齿，“是。”

十一突然向前伸了伸手。

那动作就好像手里头攥着一根风筝线，然后为了风筝能再飞得高些，所以故意施了施力，又放了放线。

结果甘郄瞧着自己离着那些“嗖嗖”来去的纵横剑气越来越近，赶忙连连告饶，差点给自己吓得魂飞魄散了。

重新下来后，他瞧着十一一脸无辜的模样，那眼神里真是像极了被锁深闺的幽怨小娘子。

十一咦了一声。

甘郄立即重重道了一句，“还有！”

“我想娶夏茵，是真的想。而且不是偷偷摸摸的那种，而是光明正大，明媒正娶，能结为道侣，日后携手游历天下，能够毫不避讳地行走于世，所以我就答应了。”

“之后的事，我其实自己知道的都不多，因为出去之后就开始遭人追杀，根本没时间也没机会去查明真相。”

“也正是出去开始被人追杀，才明白过来原来蛊惑我的声音就是大妖族，但那时候我虽然幡然醒悟，但也为时已晚，追杀我的人很多，我跟他们说的话，都是真话。可是还是没人信，一个都没有，全部都将我当做了人族叛徒，魔道之子，要么便是大妖族的走狗，怎么难听怎么来，后来我实在跑不了，又不想死，便只能出手了。”

“第一波追杀之人一共有多少我记不清了，反正叫我杀了大半，剩下的人全跑了，那时候因为杀人太多，加上我太害怕，也太觉得不公，凭什么那个被算计的人，都是我？就我活该死，活该被人坑？就因为我得到了那份‘无上金丹’的大机缘？我觉得不是这样，也不应该这样。”

“当时不懂，现在回想起来，其实那时候我就已经有了入魔的征兆。”

“之后。”

“之后，之后...”

甘郄接连三个之后，仍是没有下文。

十一猜出些许，将他最终还是说不出口的话，给说了出来，“又回去了？仍是觉得不甘心，所以还是想着自己再亲眼看看，才能歇心？”

甘郄点了点头，满目怅然。

十一不用猜也知道最终的结果，肯定不是“峰回路转”那么简单，说不定便是一落千丈，直坠谷底，最终摔了个粉身碎骨。

“我暗中返回小林堂，就是想跟她当面问清楚。不过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我也多留了个心眼，没直接大摇大摆地进去。”

十一笑着伸出大拇指。

瞧瞧，这就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可大多数的人们似乎总是在吃过亏之后，才懂得这般道理。

甘郄敷衍一笑，继续道：“我的选择是对的，当时大行山的巡查队伍，正好就在我小林堂，而我小林堂的人，包括掌门和师祖，竟然全部如犯罪囚犯，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只能听候发落。”

“那个画面对我触动挺大的，平常在我们面前高高在上的金丹老祖，在大行山的元婴境修士面前，好像就变成了‘我们’，甚至比我们还不如，还要陪着笑，那位元婴境修士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板着脸，就已经足够要老祖吓得不行，揣摩半天心思，时不时地便要说上一声‘宗门败类’或者‘教导无方’。多威风？实力啊，这不就是实力带来好处？里子面子全都有了。”

“我知道肯定是来找我的。”

“我当时蛰伏在一边，其实很害怕。生怕会露出马脚，或是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能瞒天过海，实则是泥菩萨过河，最终被那个元婴境老修士给发现，最后我什么答案没问出来不说，还是会落得个死得不明不白的下场，万事皆休。”

“但很奇怪，那个元婴境老修士只在我回到宗门的那一瞬有所感应，之后我蛰伏起来，小心收敛气息后，他便再没有心生感应。直到后来我被四个元婴境老修士一同追杀的时候我才知道，那个距离我其实已经在那个元婴境修士的识念范围之下，若是会被发现，也肯定早就被发现了，绝不会容忍我在一旁偷看那么久。算是一件意外之喜吧。那时候起，我就隐约发现，我的神魂经过‘无上金丹’道韵洗礼过后，就变得不大一样了，可具体怎么个不一样法，就不晓得了。”

“后来应该是那个元婴境老修士提出要亲自严查宗门，我之前一直被那个元婴境老修士给牵动神魂，没注意那个一直对夏茵有觊觎之心的七星天才也在，而且地位定然极高，原本是要我小林堂老祖带的路，让他随手一指，就变成了夏茵，最重要的是，那位元婴境老修士无动于衷，听之任之。”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画面，忘不了当时夏茵脸上的那份义愤填膺和羞愤欲绝。”

“我知道，肯定是因为我，我也知道是无可厚非，可我就是忍不住地觉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