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清风无星月夜，白红天地无道理。

......

灰色巨茧之内。

灰白色和猩红色，两方沉浸，交相呼应，却不相融。

一个若那清气升天，一个则若浊气下沉。

白红二色，组成苍穹与大地。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就如同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座凡尘世间。

区别在于那个真正有人生存于其内的凡尘人世间，人类凡俗唯有求生二字，日夜操劳祈盼，为其奔波受苦，说不定到得最后仍是抵挡不住岁月流逝的侵蚀，尘归尘，土归土之后，唯有无限唏嘘所留。

而现在这个红白世间，却是了无生息，只讲了这么一个“存在即是道理”而已。

而此刻的十一，好巧不巧的，正好是头顶着灰白苍穹，脚下踩着猩红地面。

显而易见。

少年便是那“道理”的根本所在。

十一不知道自己是被这方天地放大无数倍，成了那身高万丈有余的天地巨人，还是这方天地因为自己的存在而缩小无数倍，成了不过短短的五尺距离，只在他的头顶脚下，可他身处的中间，一眼望去，了无边际。

十一下意识双手举起来，便直接穿过灰白色的苍穹之上。

少年用手拨开那些遮挡视线，就如同云雾般的灰白色，好奇地瞧着苍穹之上，到底是何模样。

无星无月，空无一物。

却是黑色。

少年对此有些懵懵懂懂，不明所以。

似乎世间一下子就变得简单非常，颜色单调的就如同他的内心和过往。

最终所剩不过是挣扎与不可得而已。

但又有奇怪的是。

在这座世间之外，他清晰无比的感受到，正有无数灰色雾气向他身体中聚集凝聚而来。

那些灰色雾气，就像是灰白色的苍穹之外，那些黑色融入其中，所化。

少年原本空无一物的脑海中，因为这些灰色雾气的突然出现，也突然涌进数则消息。

但他只知晓这些灰色雾气是本来欲要要他性命的阴冥灵气。

可思量再往下，思量再多时，却仍是唯有空白而已。

就像是在这一刻，他的自我意识，被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存在，给直接剥夺，抹去。

少年甚至不知道死亡，希望，恐惧和绝望到底是何物。

他张嘴无声。

天地随之寂寥。

在这方天地，他就如同是顶天立地的天地神灵，可相应的，于他而言，也若那无足自由的牢笼之属。

少年脑海又突然冒出了两个字。

不愿。

他不愿这样。

只是心底思量和脑中这些不愿的念想才起。

忽然间。

天地倒转，进而变色，最终寸寸碎裂，世间崩塌。

但在十一眼中，他自己看来，这一切却好似发生在他所在的这方天地以内。

就像是界中有界，他当真不过是被关在牢笼之内的困兽而已。

他看着灰白色的天空和猩红地面，一点一点地消失在他眼前，luo露而出潜藏在这方天地牢笼之外的漆黑如墨来。

他向上，向下，向左，向右地瞧，始终不见这方漆黑空间的边界尽头。

他就这么玄之又玄地悬在这方空间之内。

无天，无地，无云，无星，无月。

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是悬在这方天地中间，半空之中。

可事实如何？

仔细想去，他又不知道。

好似他的脑海之中并未有这根弦存在，任凭他如何思量，最终似乎都不可得。

他想喊上一声是否有人，谁知晓这里是什么地方，而我是否能够回到我原来生存的地方，但仍是张嘴无音。

然后十一便感觉到了恐惧。

这也是少年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自己还有恐惧这么样一个情绪加身。

少年一边害怕，一边又有些窃喜。

他欢喜自己好像比之刚刚，更加像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类了。

若是他这一生皆被围困于此，那么他想做的那些事，那些复仇和救人的事，似乎就都已经同他不沾了边，是那实打实地无用之属。

对了。

脑海中似乎又有了新的问题。

为什么要复仇和救人呢？

十一尽力挣扎。

可四周空间连半点反馈都不曾回馈于他，他此刻就好像是游离于这座世间运行规则之外的某种存在，看似是存在于世间之内，实则却是能看能思不能言，不能做。

少年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不大对。

黑夜不是该有星月，风云之流？

而不是这般毫无别的颜色可言的纯粹黑色。

忽然间。

似是这片空间被他心中所思所感应和控制，在他面前，头顶之上，忽然就一闪一明一暗地出现了点点荧光。

瞧那方向和距离，很像是他以前还小时，坐在书香院中老槐树上所瞧的点点繁星。

渐渐下，繁星闪烁，就如人间繁衍生息，星星点点之色越来越多，甚至就连颜色都各异不同。

就像是在黑色的幕布上，以各种颜色，点缀彩绘了一幅世间少有的画卷之属。

十一觉得好看，也觉得叹为观止，这般星空，颜色之美，他从未瞧见过。

但，“为何无月？”

结果他真就如圣人口含天宪般，言出法随。

天上繁星，在这一刻，尤其是在他头顶之上的那一片，开始尽皆自行避让，就在十一面前正中心之处，一轮明月，从黑处，缓缓显现，进而冉冉升起。

十一瞧见这轮明月之际，整个人如遭雷击！

然后只觉自己那如一片混沌，偶然才会有一丝清明闪过的脑中，被人给打了当头一棒，或是被雷将那层混沌给劈开消散了去，总算是露出里面真容，然后转瞬清明。

因为在十一面前，那轮冉冉升起的明月，竟非圆月。

月如钩。

他一直瞧了有十一载的明月。

他早就对此厌了倦了，甚至时常都会有将这轮明月给一手抹去的冲动。

在十一眼中，这轮如钩明月就如他命数般，他不想瞧，不想触摸，不想有任何的交集可言，又碍于重重原因，他又不得不瞧，不得不去将其摘下，放在手中，仔细端详，任凭他如何挣扎，哪怕都是歇斯底里的疯狂，都改变不了。

但十一打从心底里，不愿这样。

就像是提线木偶，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够有自己的思维，然后挣脱那些操控于他的线，自己做些仅仅凭借自己意愿的自由事。

就像是在娘亲父亲和天爷爷死时，他那般无能为力之时，他一样不愿一样，就像是对他自己那般的惨淡命数，一种无声抗争。

所以在下一刻。

这片唯有星月夜，无云无风的简陋空间，又一次轰然破碎。

随即这在不知不觉中，他的眸中已有疯狂之色显现的少年，一下子便好像又清醒了过来。

然后便又回到了原点。

但却是另外一座世间的原点之境。

九曲黄泉。

他觉得他自己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然后双脚踩在了这座九曲黄泉的猩红云端之上。

脚下直对，便是那座漆黑如墨的断界山顶。

而在他头顶之上，竟是明日高升，如作白盘，隐隐有光亮照彻苍穹。

再不是少年第一次进入九曲黄泉之中所瞧见的那轮如钩血月，也再不是之后他每次来都没有明月的模样。

显而易见。

此方空间，仍是在他想象之内，仍是并未脱离开他的思维轨道，自己真实存在的世间。

这时少年才反应过来，似乎他此刻所处之地，正是那他时常所见，是那可见又不可沾之触摸的九层苍穹之上。

“原来，九曲黄泉之上就是这般光景。”

少年喃喃念叨，瞧着那轮圆盘白月，只觉眼中刺目非常，可又有诡谲反常的迷醉之意。

之后。

少年就如鬼使神差，又低头望去。

脚下山河，万里流淌绵延，无一相同。

在他眼中，那些穷山峻岭，黄泉之水，还有各方存在着分殿阎罗的山脉之流，皆如同蝼蚁小蛇般渺小，视线所及，转瞬便是千万里之遥，好像只要他愿意，他只需一步便可踏出此地边界。

不止如此，少年还瞧见了白黄红光，皆是那人族阴魂恶灵或是大妖族的恶灵之属聚集的城镇之地，点起的星星点点，就如同是头顶繁星的人间星火。

就如同是十一小时候站在书香院中，趴在那颗老槐树上，仔仔细细地瞧着天上明月和繁星。

那时候他所瞧见的，是对外面世界的希冀和向往。

当然还有对他自身这般命运不认同。

还有想要破除这一切，至少做上一个寻常凡俗般的正常人的那般小小愿景。

其实仔细说来，到底是卑微了些。

但就是这般卑微至极的愿景，在十一这里，却难如登天，远如隔天堑。

可现在。

他只觉得自己是那人间君王。

一切愿景反倒是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这一刻的十一，只觉自己就是那高高在上，直接越过了山巅，时常站在彩云之巅的圣人，在俯瞰自己掌管下的无数山河。

这般感觉，让十一有些陶醉，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就如同是万般生灵，万般山根水运，是生是死，是福是祸，还是是好是坏，是绵远流长还是一朝崩塌尽毁，全都在他一念之间。

他一念，便可将这座世间给完全抹去。

曾有那么一刻，也不止一刻，十一都在想，是不是时间就此停留打住，那么于他而言也不错？

但在这一刻。

他却忽然觉得有些无趣。

原来天上地下，如此来看，其实区别不大，不过都是星星点点，过眼云烟。

偶有云过，遮蔽其中，转瞬便又消失不见。

最终若是仔细分辨，其实都是一个样。

十一想不起来了那些关于复仇和救人之流的片段，就连他需要南下路过长临破境，然后去距离长临不远的白檀，寻他的目标人物李明阳，杀之，一样皆想不起来。

但就在此时，在他脚下的九曲山河中，忽然有一道比之米粒大不到哪去的漆黑身影，从断界山顶，直直向外飞去，有些像是被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力量，给打飞了去的。

那米粒小点路过无数绵延山脉，尽皆穿山而过，然后溅起一阵阵的飞扬尘土。

最终都要临近九曲黄泉的边境之地，才堪堪停下。

十一没来由地有些急。

他想要弯腰伸手，将那米粒大小的光点给抓在手中，算是救下他。

可他的身体就如同被神人施了某种禁锢术法，他只能看，丝毫动弹不得。

少年想喊，他知道那个米粒小点是谁了，血鸢，或者说是蓬迦圣人。

在这一刻。

少年一下子便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处在极境破境之境，但因自身资质积累，定力等等不够，已是处在生死之间的弥留之际。

是血鸢直接破开人世间和九曲黄泉的壁障，带他来此。

希望菩桀能够救下他。

只不过他在那个时候意识已经昏迷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才反应过来之后。

他心头一下子便浮现起了当时所发生之事的所有模样。

比如说血鸢其实是被九层苍穹之上，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神人擂鼓下，一道天罚闪电给直接劈飞的。

十一努力想要回想起自己的初衷，想要自己的身体动弹起来。

可浑身那被施了法术般的感觉，不管他如何挣扎，就是挥之不去。

但就在此时。

异变突生。

他身体之内，忽然就响起了无数道声音来，“大道漫长，脚下有福，只需停步，跪地磕头，便可换来一个大道登顶，为何不为？”

“大胆狂徒！犯上之子，胆敢如此冒犯于我掌管下的天道规则之地！死有余辜！再挣扎，定斩不饶！”

“快快停手，不要退后，不要放弃，但也不要逆天行事，你一届凡俗之躯，又无大道沾边，如何承受得住这三千规则之力的灌注和碾压？”

......

这些声音有诱惑，有呵斥，有劝慰等等，不一而足。

但无一例外，全部都在劝说十一，就此打住，不要再奢望更多，须知知足常乐，或是停下脚步，安于现状，平凡一生，亦是大智慧。

但这些声音响起过后，十一反而豁然惊醒。

原因很简单。

这些声音，他都曾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