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已是低洼泥泞处，寄予新流以高山。

......

世世代代都只会凿山伐木，养畜种地一事的小村百姓，从不觉得一辈子都待在这一亩三分地，不去瞧瞧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何种模样，比如翻过村子东北边那座大山之后，是什么光景？是有一座比之前那座大山还要高大巍峨的多的另外一座高山，还是大江汹涌，瀑布挂天等等悚人玄奇的景象...不觉得是一件什么值得丢人，或是叫人惋惜的事情。

但每每家中要增添光彩，迎接新成员时，那些好似被云雾遮住的脑袋，突然就拨云见日，瞬间清明了。

便会想着自己一辈子就这样了，走不出去也不想走了，那自己娃儿，可不能如自己这般没出息，一定要走出村子，最不济，也要走到距离村子二十里外的那座大茔小镇上去，去那扎根落户。

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何模样，享享同村中每逢佳节才可吃肉这样不一样的福。

对于没见过什么金银财宝，高门大院，好像最好的门户就是村东头魏家的两人高朱漆木门，就连铜钱也少见几枚的村中百姓而言，这就是他们能想象到最厉害的飞黄腾达了。

朱鸣在这半旬时日里，每日除去三个时辰的吃饭休息时间，其余时间几乎都用在了逛游小村上，就为了寻找一份属于他的机缘。

半旬时间，差不多已经将这座小村大部分地方都仔仔细细地深挖了个遍，尤其是村中的几百户人家，他挨家挨户上门询问，门户无大小，便是家道中落，仅剩下一栋茅草房屋苟延残喘的贫苦门庭，也一一拜访，从无遗漏。

期间他倒也不是没寻到过年代久远，品相还算不错的老物件，放在整座被称之为“机缘财宝堆积如山”的颦美洞天可能声名不显。

在福地中的众多机缘福报里，是也有个排名，但排名绝不会高，大概二三十，或是三四十位的样子。

不要以为这样的排名就低了，要知道这些但凡能在颦美洞天排得上数字名号的老物件，但凡有朝一日拿出颦美洞天，叫这些机缘宝贝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都必然会遭到世间修行的那一小撮身位山顶的炼气士们，疯狂争抢。

例如有一家姓石的人家，家中有一面手镜，平日里瞧不出端倪，就跟寻常闺中女子用来补妆画眉的镜子并无区别。

可一旦到了那种天昏地暗的极端雷雨天气，瞧着好像是有神仙借道，百鬼夜行，甚至是天降责罚的恶劣天象时，这面手镜所映照之物，便不再是世间那些寻常凡物。

而是镜中会出现一道道充斥于天地间的灰黑色极小气流，而在这些气流流动的缝隙里，还有一些肉眼极难瞧见的精魅魂魄，依附在那些灰黑色小气流上。

名副其实的随波逐流。

轻轻摇晃手镜，那些极小气流便会向外流出，一出了镜面，便会化作一条条大小长短皆不一的灰色气流，使用者心意一动，便会以缠绕捆绑之姿附在任何东西上。

别看是雾气流，其特性如同水流，遇弱则弱，但却韧性极佳，遇强则强，极为坚韧。

寻常刀剑劈砍，气力越大，越是能听到一声颇为明显的金铁交加的鸣音。

反之气力越小，甚至能够穿越这股雾气流，将其一分为二。

但也仅此而已了，只要将刀剑拿开，切口很快就会重新融会贯通，毫发无损。

再如一个四处破洞，露出里面棉絮的黄色蒲团，初看去毫不起眼，任谁都不会想到这东西跟仙家宝物联系到一起，只会当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旧蒲团，实在是主人家捉襟见肘，拿不出新的可换了，只好厚着脸皮，继续让这位辛劳一生，即将要寿终正寝，该是颐养天年的功臣老将继续服役。

但当朱鸣一屁股坐上去后，却豁然开朗。

一颗始终蒙蔽着家族大仇一事的赤诚之心，寻常时日始终跳动的极为厉害，仿佛是居无定所，心中无牵挂，可那时候竟然破天荒的慢了下来，叫他有了机会也有了心思去思考和复盘从他出生至今，所发生过的种种事情。

清心静意，仿佛连他脚下的那条看不清轮廓样貌，和远处长短的大道，都清晰了不少。

再如一枚巴掌大小的翠绿小葫芦，其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刀剑刻痕，一只破了鼓膜，连鼓吹都不翼而飞的红皮大鼓，一根不过半人长短，手臂粗细的锄头，比之寻常农户家中的锄头还要小上不少，可却异常沉重，还有一节被某种利刃削去了半截的实心铁棍等等，还有不少。

朱鸣对这些机缘宝物不是看不上眼，更不是觉得这些宝物都残缺不全，不值钱了。

恰恰相反，反而是因为自己德不配位，这些宝物的自身品轶，和来头都极大，以自己的实力，哪怕再接连破三境，成功踏上那被誉为“登天梯”的天境，恐怕也难以将这些破旧不堪的老物件其中任何一件，安安稳稳的拿在手中。

但最终朱鸣仍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寻到了一枚与自己相配的机缘宝物。

那是一枚内有铛簧，却摇晃之时并无任何清脆响动的古朴铃铛。

之后朱鸣满怀激动之情，往这些时日，他所寄宿在的青家走去。

寻到了机缘，便是他需要跟这户人家告别的时候了。

走在半途，村中有许多人都在朝着同他相同的方向赶去，且皆匆匆。

朱鸣对此并未在意。

一来他不是那种极好热闹的是非之人，目及所见，一大部分都是家族仇恨，剩下一小部分，则是他的修为大道，实在是很难再容得下别的什么东西了。

也因此，便有了第二个原由。

二来他在思考这些时日，同他朝夕相处，处处对他无微不至的一位女子。

那位女子，名叫青娘。

青娘对他的情愫，从他来村子的第一天起，便以生死告知他了。

这也是朱鸣最为懊恼纠结的地方，以他现如今的身份，实在承受不起更多因果，尤其是青娘这般的貌美贤良女子，若是他此刻大仇得报，哪怕他拼着大道不要，只能做个寿命几十载的山下凡俗，也一定要同其长相厮守，可现在，最好还是不要沾碰。

毁去这样一位女子的性命，退一万步说，伤了这样一位赤诚女子的心肝，别说他自己忍心不得，容易就此滋生心魔，可能尚在地境之时，因为境界低微，心魔微小，不显其形，但有朝一日，他要跨过青云山，登上那座登天梯时，这般心魔便会被无限放大，成为他登顶大道的最大阻碍。

再进一步往大了说，这同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区别不大。

故而如何想是一回事，可现在他所面临的，是如何做。

容不得他马虎。

朱鸣摇头叹息，稍稍加快了赶往青家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