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这枚“无上金丹”，甘郄觉得自己不会将这座人世间瞧的这么...不透彻。

就像是一本书和一百本书的区别。

在翻看完第一本书之后，心神皆动，大都会有一种“书上的道理千篇一律”的感觉，然后就会静极思动，总会想着自己也要做，并且做得一定会比书上所教的，所学的，要更好。

说是夜郎自大也好，或者坐井观天也罢，总归都是知晓了那么点原由概念之类的东西，有了个大的框架，模模糊糊的感觉自己既清楚，又好像不那么清楚。

然后往往都会下意识地摒弃后者，因为这样总归是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没有成果。

至少不会在一些外行人面前丢人。

其实如此作想也不能一概而论地就说是错。

因为再逆推回去，仔细想想，是不是只要不走出那一本书的圈子，那么他最终所面临的那座天下，可不就是那么大？

再知晓的多些说不得还会被人看作是“鸡毛当令箭”，被人骂上一句，“你牛气个什么劲啊？”

简单而言便是，越圈子了，就是物极必反。

但等到翻完第二本，第三本，甚至第三十本，就算是世间之大，各方各面的书籍都看过一些了，比如文人骚客的诗词歌赋，或是地方县志上的教习风俗，再如世间奇异的山川异兽等等，可能仍是会觉得，“都和第一本差不多嘛？”和“那我还坚持个什么劲？”等等。

然后一些性子暴躁，不那么沉得下心去的人，就会将所有的书本全都丢到一边去，再灰心丧气地低声骂上一句，“人间无趣，大同小异。”

看似做法比较武断，放在真正的明眼人看来，也会觉得无限唏嘘。

因为他们会将这些人看作是只差那“临门一脚”，便可从入道无途，变作入道有途。

而事实上，世间很多人，而且是绝大多数人，都会因为种种原由，最终都倒在这个节点上，从此一蹶不振。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惊才绝艳的天才之辈，不管原由如何，最终都在半途停下脚步，再难前进半分，叫人无限唏嘘。

所以古人又说了，“行百里者半九十”。

有道理的。

但是。

世间事，往往最怕一个“但是”。

当看到这第三十本书后，如果再咬着牙继续看下去，在看到第一百本时，却又会发现，好像世间之大，远不止如此。

那时候便会有种豁然开朗，会有种恍如隔世的美妙之感。

便会只觉得即便是看过一百本书所描绘的世界，还是太小太小了。

就像是摘星比月，二者没一个是简单的，只是一个很难，一个更难。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并非是那些看过世间人在极力卖弄自己的一句戏言，其中所包含的，可能单单所走出的脚步，就比许多人一生所吃之盐都要多了。

曾经甘郄听过他师父说过这样一句话，“结成金丹客，方为我辈人？听着是挺好听，实则不过安慰而已。金丹境不过是真正的大道之始，什么半山腰不半山腰的，都是一群大道无望的蝼蚁，在那自欺欺人罢了，因为圣人之下，皆是蝼蚁。”

甘郄以前对此不以为意。

毕竟如他这种修行天赋几乎低到没有，此生别说证道成圣，便是跨越天境都是水中捞月，这不是注定一辈子蝼蚁始终？

若是按照他师父的话来说，那天下之大，亿万凡俗，几乎九成九以上的修士，岂不都是蝼蚁之属？

那甘郄难免就会有些愤懑，就会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比如。

就算是蝼蚁，那他凭什么不能因为自己已经成了大些的蝼蚁，就沾沾自喜？

但他师父后来又同他说了如此一言，“大势之下，千万人都只能随波逐流，起起伏伏，是生是死，全看天意而已。”

其实那时候的甘郄还是觉得师父这番话说得有些以偏概全。

毕竟真正能够主导大势左右，或者退一步说，能够随着大势安安稳稳地顺流而下的，能有几个？

别说最近几千年的光景，便是算上天地初开，数个衍纪繁衍至今，有没有几千位证道成圣的圣人啊？

非要拿那连千万分之一都不到的一小撮人，来标榜于世间万千修士，甘郄觉得这已经不单单是一种劝人修行的激励之言。

而是多多少少都会带点骂人的意味。

可是到得如今。

或者说在甘郄经历过雷泽或是剑气这几座天下的大势沉浮之后，直到他第一次跨越不可能，摸到了渡劫境的门槛后，甘郄才恍然发现。

原来世事如此，根本容不得他心存侥幸。

比如很多人都极为推崇的，“当一只躺在沙滩上享福的咸鱼可能前途无望，但舒服是真舒服。”

只是这种舒服全凭老天爷在赏口饭吃。

真当有朝一日，老天爷觉得这座天下烦了，想要换上一座人间时，便是他们这些蝼蚁末日临头的时候。

若真是只有一瞬间的事，也就罢了，不算啥。

可偏偏老天爷还故意给他们这些蝼蚁后悔的机会，而且这个机会往往还会足够大，时间也足够长。

最终还会在让他们这些蝼蚁觉得“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的时候，大势便会滚滚而来，再将他们变作泥沙尘埃，再滚滚而去。

所谓“玩于股掌之中”，不外如是。

痛苦不痛苦？

绝望不绝望？

当然！

可这不过是天地剧变仅一角而已。

大道之上，尤为如此。

所以当初甘郄又一次被这座天地大势给欺辱成渣。毫无反抗之力时，忽然决定，要抛开这些恼人的“书本”。

他打算自己去亲自走一走这座世间，看看这座人间，到底是不是如书上所描述的那样，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常言有道自古名山侍圣人，可是天地不仁，天赐福子的大道圣人从古至今，就那么几个，轮不到他怎么办？

无妨。

我自可潜心成圣。

......

自古名山侍圣人，圣人不来又何妨？

......

十一两次回神之后，再瞧着如今的甘郄，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

“人间无趣，不如不来。”

行走半途的甘郄，没来由地冒出这句话。

十一想了想，心细问道：“是觉得自己所遇，皆沦为勾心斗角的棋子，弃子之属，所以觉得亏了？”

甘郄嗤笑一声，“亏倒不至于，就是觉得不该如此和凭什么就是我呢？”

十一沉默。

天地之间有大美。

从来都不是给他们这些命运天注定的棋子所言的。

放在那些下棋之人的眼中，那就是他们还不配。

但十一又蓦然笑起来，拍了拍甘郄肩头，“所以，才要打嘛！”

甘郄先是有些惊异的瞧了十一一眼，紧接着便是幽怨，“主人，你再这样拐弯抹角地敲打我，我可真跟你急了啊。”

十一先是一拽，再随手一抛，不以为意道：“那么想去看看外面的天地，我送你啊。”

感受着耳边传来的尖锐风呼啸，甘郄羞愤欲绝，“白十一！我们单挑！鱼死网破！”

十一眉头一挑，“哦”了一声。

甘郄一瞬泪流满面，仍是不忘，闭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