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渐浓。
火把各异。
天上幽蓝月色,地下昏黄火光,点点滴滴,相互融于天地间,就如同一副构造得当的绝美画卷,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星火虽小,当也耀眼若明珠。
这座原本还算安安静静的小村子,突然由中间祠堂开始,响起极为嘈杂的声音,然后声音由西到东,向村头那栋与小村本身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破茅屋而去。
月色里,嘈杂且时常夹杂着分愤怒和畏惧的声音依次绵延排开,从天上瞧去,各个村民手中所举起的火把,将这支为了村中生存安危而组成的讨伐队伍,给映照的如同火龙游走于大地之中。
到底是显得壮观了些。
此刻在这栋小茅屋内,老妪怔怔出神,不知道是在思量如何,口中喃喃念叨有词,却也听不清是在说些什么。
而小男孩则一会瞧着老妪,一会视线越过老妪的身体,向屋内瞧去,偶尔的他也会神色慌张的向身后瞧去,到底是少年心性,还不是可以定力得主的年纪。
嘈杂之音由远及近。
这栋破旧不堪,好似随时都会轰然倒塌的老旧茅屋,一下子变成了如村中祠堂般的耀眼之处,渐渐走来不少穿着补丁打补丁的粗布麻衣之人,妇孺老幼,男男女女皆有,正是村中这支由所有村民所组成的讨伐队伍。
小男孩心思敏锐,感官也更加敏锐,听到动静后,他下意识回头看去,待得瞧到如此一幕时,神色又开始变得慌慌张张,一双小手不住摇晃他身前的老妪,连连喊道:“奶奶,奶奶,他们来了,祖老来了。”
这一刻的桓懿,连他自己都不知是为何,瞧着他身后那片星星点点的火光越来越近,他偏偏就有着一种,好似要临近世间末日,天将崩塌之感。
哪怕他心生惊惧,想要将心头这点烦乱心思给剔除了去,可无论如何都不可得。
来此地的村民之中,为首的是一位弓腰驼背,拄着拐杖,脸上满雀斑,皮肤松懈,皱如蜕下蛇皮,双目浑浊不堪,一身黑色长袍上挂满了以不知名的细小骨头打磨而成的饰物的老人,在他身后,则是两位敞胸露怀,胸口纹着怪异图案的年轻青壮,皮肤黝黑,光头,向此走来时,神色肃然,就如同是在进行着村中最大且最为隆重的祭祖祈福盛事般。
老人走到这破旧小院的篱笆院墙口,驻足不前。
就好像这两道以细小竹片简易编制而成的栅栏门,于他而言便如那轻易不可跨的天堑之属般。
老人瞧着院门之内,相对而坐的一老一少,视线浑浊,神色复杂至极。
在此时。
老人身后那两位村中青壮直接一步跨前便要越过老人,走进院内捉拿那坏了村中百年生存规矩的老妪和小男孩,却被老人伸手给拦下。
老人拄着拐杖,向前走出一步,开门见山般的沉声道:“老婆子,你可别一意孤行,抛开全村人的性命于不顾,讲那套狗屁不通的道理,你要知道外面大妖横行,鬼魅无忌,可全都在窥觑着我们全村人的性命呢!我们村子全仰仗着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这个微末阵法结界,才得以生存?现在这年轻人才来不久,阵法结界便直接被削弱了一半还多,原本还能够支撑我们村中人生活近百载的灵力,现在只剩下几十载了啊!不仅如此,苍穹之上,天降异象!这是天谴!因为我们村子违背了老祖宗的誓言,坏了规矩,所以天降惩罚!要将我们村子里所有的人全都赶尽杀绝!老婆子你抬头看看,好好看看,这都是那年轻人给咱们村子所带来的灾难啊!难道六年前发生在桓礼身上的惨事,你想在我们全村人身上,再发生一遍不成?”
老人越说便越是激动,说到最后,已是疾言厉色,怒气翻涌不休的模样,甚至说着说着,他手中拐杖便重重杵地,满是皱纹,苍老尽显的脸庞上,还隐隐有压抑极深,痛心疾首般的悔恨之色。
老妪听到最后一句话,浑身一个机灵。
直到现在她才抬起头来,不过却不是面对这老人,而是伸手亲昵地抚了抚她怀中小孙子的头,自己站起身来,拉了一把小男孩,道:“桓懿,来奶奶身后来。”
小男孩何曾见过如今这般拔剑弩张的大场面,吓得战战兢兢,不敢说话,只是随着老妪的拉扯,乖乖站在老妪身后,只敢露出半个小脑袋来,畏惧地瞧着这些时常便很是疏远,几乎都不会说上一句话的大人们和时常都会欺负他,拿石头打他,说他是个没爹娘,没人要的小野种的孩童们。
老妪目光平静,直直瞧着老人道:“祖老,老婆子今日就问你一个问题,救人,何错之有?”
老人拐杖又一次重重捶地,疾言厉色道:“救人?为救一人,搭上全村人性命?你到底是救人,还是害人!难道我们全村人的性命,都还比不得一个素未谋面,不知道跟脚的害人小子?”
老妪摇了摇头,神色悲戚,惨淡道:“救人就是害我们全村人的性命?祖老,这种话也亏得你说得出来,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我们生存在这里,本身便是那天理不容的错误,即便是我们真的因为这年轻人的到来而要被天谴,那也是我们命该绝,命当如此,不然就只能如同豢养家畜般,被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的大妖窥伺,而我们只能在这片方圆不足千里的小地方苟延残喘,这般生存活着,还算吗?我们只能算是人家还未养熟的吃食而已啊!祖老,你知晓我族千年历史,你应该知道外面世间之大,不知几千几万个几千里,在这外面的人族,将我们畏惧一生的大妖族当做是随意可采摘杀绝的肉食,是我们在豢养着他们!在外面的人族,动辄便可以飞天遁地,几千里、乃至于几万里之遥,只需要随意一个动身便可抵达,可我们呢?我们需要一个月,数月甚至一年功夫,那次能走上那么几千里之远的路途,外面的那些美好风光,我们甚至穷极一生,都看不到,看不到啊!”
“放肆!”老人被老妪这一番话给气得浑身直哆嗦,拄着拐杖的手,不停地向地下杵去,一下一下,接连有四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