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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人观水不是水，老僧看山还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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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僧人落地之后，双手合十，低头叹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老人是眼睁睁地瞧着这位老僧人从天而落的。

有些讶然，似乎这位老僧人出现的时间和地点，都不大对。

但老人很快释怀。

然后他瞧着老僧人嗤笑道:“老秃驴，怎么？这次本不该到你吧？难不成是你自己请愿过来的？想要再对我进行一番佛家说禅？还想要将我纳入你佛家？要么就是那一套老生常谈的因果论？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在我这不管用。”

老僧人对老人的冷嘲热讽不以为意，也没有想要回答的意思，他落地之后，只是神色颇为复杂地瞧着他身边的那枚巨茧，接着似是不由自主般地伸出手去，想要摸摸在他身边的那颗正在摇晃不定，气势聚散不定的灰色巨茧。

瞧着老僧人这些动作就如同是他早早就瞧见过这枚巨茧，而且同这枚巨茧还有颇深的渊源。

但面带讥讽之意的老人却忽然将脸上笑容一收。

接着蓦然一声冷哼，他手中拐杖重重捶地，随即便在那僧人所伸出的手掌和巨茧之间，竟是荡漾起一圈圈透明涟漪，就如同是一道透明屏障，隔在老僧人和那枚巨茧中间。

老僧人神色淡然，对于那一圈圈透明涟漪视而不见，向前伸出的手掌不停。

或者说，老僧人那扇枯瘦手掌在触及到那圈透明涟漪后，仅有那么一瞬停顿之后，便毫无阻拦地穿透那透明波纹而过。

就好像是穿透了一层简简单单，薄薄的水雾。

老人脸上阴晴不定，有些讶然，显然对于老僧人这一手，有些意想不到。

老人便觉得自己似乎是受到了...侮辱。

随即老人怒气横生，手中那根槐木枝拐杖再度抬起，比之第一次抬起的高度还要高出极多，但片刻之后，老人脸上怒气突然尽消，其手中那根高高抬起的拐杖也重新缓缓落地。

他笑道：“佛家道门，是好手段。”

看起来老人还算是讲规矩，用上了事不过三的道理，当然也没必要，在他这里，似乎三次都多余，事不过二，这种试探，一次足矣。

老僧人那如枯枝木的干瘦手掌，触及巨茧上时，缓缓摩擦，就如同是那炼气士在抚弄着一件心爱至极的本命物般，极为认真，更加温柔如水，眼睛里甚至还出现了出家人万万不该出现的复杂情绪，情感极浓。

按照佛家的清规戒律来说，此刻的老僧人，就是在犯那佛家明令禁止的清规戒律，轻则要诵经抄书百遍，重则视为亵渎佛法，是要直接逐出寺庙，永世不得再踏入的。

可这位观这位老僧人此刻的动作，似乎早已经对这般犯戒行为，熟悉非常，将其当做了家常便饭一般。

信手拈来。

老人忽然哈哈大笑，笑容讥讽，“老秃驴，你可就别在这假惺惺的恶心人了，按照你们佛家说法来说，就是你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现在来缅怀这些，就算是你不嫌恶心人，老夫还觉得看不下去，赶紧滚蛋，这里不欢迎你这虚头巴脑的老秃驴，要是换成那道老二，或者道老大，过来和我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嗯，那还差不多，总比你这么个肚子里全是阴谋来去，害人心思的软脚虾来膈应我强得多。”

老僧人仍是没说话，似乎此刻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这枚巨茧上，对于老人的话，置若罔闻，或者压根就没听见。

断界山顶上场面一度变得有些沉默和诡谲。

因为老人在说完那番话后，他既没起身，也没选择继续将那些冷嘲热讽的话，说下去，而是又拿起石桌上的茶杯，一口一口地小酌起来。

似是对这犹如茅坑里臭石头般的老僧人这些逾矩的动作，选择了默默接受。

唯有在老僧人手掌之下，一直在摇摇晃晃，气势聚散不停的灰色巨茧，犹然“兴致勃勃、热火朝天”地吸纳阴冥灵气，化为己用。

也不知过了多久。

因为九曲黄泉中，并无骄阳，仅有的一轮猩红如钩血月，还在早年间被菩桀以莫大神通一把摘下，赠予了少年。

所以如今的九曲黄泉，并无白昼黑夜之分，只有晴天阴雨之隔。

故而对于时间如何变幻，并非是那么精确准确就可以把握之。

况且对于菩桀和老僧人这般活了早不知几多年岁的老怪物而言，那么精确的时间，不重要。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乃至于一天，一旬，其实相差皆不大。

换个说法。

若是放在世俗凡间，对于那些寻常只能在市井巷弄中刨食吃的凡人而言，这就相当于一个呼吸和数个呼吸之间的区别。

老僧人缓缓收回手掌，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再睁开眼时，他眼中那些坏了佛门清规戒律的复杂情感便已经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佛家老僧老生常谈的“普度众生”的慈祥和淡然还有“众生皆苦”的同苦。

然后老僧人转过身来，再度双手合十，微微弯腰，对着老人深深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之后。

这古怪至极的老僧人这才抬步向前，一直走到老人面前，站定，轻声道：“菩桀施主，许久不见，别来无恙，近日可好？”

老人冷哼一声，丝毫不不给这老僧人面子，“本来是挺好，但看见你之后就不好了。”

老僧人依旧是那不温不火的模样，“菩桀施主谬赞了，于贫僧而言，你的这句赞赏就是千里光阴山河当中的一根浮萍，可以有，可以无，许多人将这般浮萍看作是一世璀璨的光阴长河中的一抹瑕疵，但贫僧认为，就是这一根浮萍，才是那经年流水不变的光阴长河中，最为出彩，也最是值得贫僧亲身下河去伸手打捞的至宝，世间少有，所以贫僧在此，感谢施主对于贫僧的慷慨馈赠。但贫僧可无功不受禄，那么贫僧便将这份佛家机缘，赠予那苦海少年，如何？”

老人闻言，勃然大怒。

手中拐杖差点便要抬起，伸直，然后使劲戳这老僧人的胸口，想要开口问问他“我佛慈悲”这四个字是不是都给他吃了。

不过最后老人仍是悬崖勒马，只将手中拐杖重重捶地，怒道：“老秃驴，你敢动他一下试试？老子今日哪怕是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也定要同你这老秃驴来个玉石俱焚，鱼死网破。你以为你们这些年做的那些破烂事，老子被你们关押在这不知道？别自欺欺人了，只要我跟你在这打起来，或者他若是有任何问题，我保证你们儒释道兵四家，万年谋划，毁于一旦，尤其是你佛家，日后千万年一蹶不振，甚至连你们那座极乐天下，都要被其余三家联手闯入，立宗传教，如何？”

疾言厉色，其实是简简单单的反问。

老僧人微微点头一笑，“可。”

老人有些郁闷，像是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老僧人淡淡劝道：“施主有所不知，我佛慈悲，只要人人心中有佛，崇佛尚佛念佛，无论我佛家是否开宗立派，拘人肉身于其中，其实不重要，所以施主你这又是何苦？苦海无涯，回头是岸，须知众生皆苦，皆因那‘执念’二字，放下执念，了却牵挂，才可...”

老僧人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老人给挥手打断，“老秃驴，有事说事，你少每次都来给老子在这打机锋！信不信我直接关门送客，你以为凭借着你那点瞒天过海的小伎俩，就可以一劳永逸，在我这给我耀武扬威的？万年之前，你还是个小秃驴，没想到万年之后，老秃驴们不过来了，你这小秃驴当家做主了？”

老僧人微微叹息，似是对老人这丝毫没有慧根，不开窍的臭石头，有些无可奈何，他仍是保持这那双手合十的模样，道：“今日过来之人，确实是不该是贫僧，是贫僧同其他几位道家掌教和儒家圣人商议过后，才换来今日提前过来的机会，自然是贫僧有事相求，而所为之事，便是这枚巨茧当中，回炉重造的十一少侠，贫僧需要带走他。”

老人一瞬，杀意暴涨，周身气势直若平地起龙卷，将断界山顶那坚硬非常的黑石地面，都给掀起一块又一块的碎石无数，可谓是其实骇人至极，他直接站起身来怒声道：“老秃驴，你跨过老夫的尸体，老夫就让你带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