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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未见旧故人,不知知时故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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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之前,靠近大陆中部,有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妖族暴动。
紫竹林和彩泥镇,都被殃及鱼池。
这一次暴动发生的极快,紫竹林内至少有半数以上的紫竹都被蜂拥而出的大妖族给踩断踏碎,生长在林内的诸多天材地宝,都被路过的贪食大妖族给牛嚼牡丹样的吞食下肚,然后便是彩泥镇。
趁着夜色掩护下,大妖族准备对彩泥镇来上一次突袭。
当时驻扎在彩泥镇的各方势力统领之人,其实就是药铺子的老梁头,仙居酒楼的掌柜王富贵,以及老实铁匠铺的赵老实三人,他们的反应不算慢了,几乎是在大妖族冲出紫竹林的一瞬,便已经察觉到,然后同时飞出,启动彩泥镇的防护大阵,将所有大妖族都拦在了彩泥镇之外。
但大妖族明显是有备而来,不顾老梁头的问话,当即便从大妖族军中,冲出五位化形大妖来。
一圣四半圣。
值得一提的是,主导此次暴动的那位圣境大妖,正是费真天,而他之所以是紫发紫眉金瞳,就是因为他本体就是一头紫金王兽。
剩下四位半圣级别大妖,其中一位便是紫金王兽城的城主庞褚,还有三位则分别是一头蛟龙之属墨巫奇,一只六尾妖狐煊狸,还有一只山鬼纨辕。
人族这边未有老梁头是一位十境圣人,剩下的王富贵,并不擅长杀伐,好在他还可以主持彩泥镇的防御大阵,也勉强能够对敌一位半圣大妖。
似乎世间所有的蛟龙之属都对各种阵法符箓天生厌恶,所以墨巫奇直接寻上了王富贵,一出手便是杀招尽出。
最后那位大陆仅此一位的九境武人赵老实,则是以一敌二,一人对敌煊狸和纨辕。
不得不说武道一途入门易,登顶难,可一旦登顶,一身横炼体魄之强横,杀力之大,若是近身之下,一拳锤爆一位半圣炼气士的头颅,简直易如反掌。
所以他一人对敌两位大妖,竟能不落下风,反而还能隐隐占据着上风。
不得不说,当时但凡瞧见如此一幕的山巅修士,无不在心中打鼓,觉得那句“纯粹武人有十境”的震撼谣言,很可能是真非假。
但剩下的那位大妖族半圣庞褚,就无人招待,庞褚如入无人之境,帮助墨巫奇破开彩泥镇防护大阵之际,不停爆声询问邱楚子下落。
那副模样似乎是同邱楚子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但那时候邱楚子已经外出,跑到了大陆之外的星辰大海上,寻找那有出世征兆的无根果去了,结果自然是任凭庞褚喊破了喉咙,邱楚子都如缩头乌龟一样,龟缩不出。
驻守彩泥镇的人族统领,就只有三位,即便是再加上眼见事态失控,不得不挺身而出的厨子申屠夫,也不过是同大妖族顶尖战力打成个平手而已。
剩下的那些从三阶到八阶九阶的大妖族群,一齐攻阵,别说王富贵身无依靠,无人可帮,他一人苦苦支撑,早就到了无以为继的地步,即便是有人帮助,这般无数大妖一齐闯阵的震撼场面,在他想来,恐怕只有真正的阵法家圣人来此亲自主持这防护大阵,才有守住的一线机会,不然都是雾里探花,痴人说梦。
所以应该是叫做理所当然,大阵不过坚持了半柱香左右的时间,便是咔嚓咔嚓的裂缝之音响不绝于耳,然后到了顶之后,就“砰!”地一声,爆裂成无数透明碎片。
这些结阵碎片倒是也有些微末的杀伤力,不过斩杀的那几头妖物,也只能怪其气运不佳,对于战局扭转,丝毫作用没有。
上万大妖,一齐攻阵,场面极其宏大,也最是吓破人胆,当时听到动静,纷纷起来查看原由的彩泥镇凡俗和游历路过此地,打算暂住一两宿的游人,有些心境差点的,没见过大场面的,当场便被那张着血盆大口铺天盖地而来的大妖族给吓破了胆,然后直挺挺地倒地昏死过去。
事实上。
能够昏死过去的,还算好的,至少在死前算是享了福,那些心境好些,无论如何都晕不过去的凡俗才叫真的惨,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自己时代生存的家园被横冲直撞的大妖族给撞成一片又一片的废墟,相依为命的亲人尸骨无存,最后再到眼睁睁瞧着自己被分尸,体验一下那分尸之痛,不可谓不是一场场摧残神魂的人间酷刑。
好在人族支援迅速赶到,在所有大妖们准备继续一路南下之际,人族前来支援的一位圣人和三位半圣终于赶到。
但眼前的人间炼狱之景也让赶来的大修士怒不可遏,一出手便是雷霆手段。
局势瞬间扭转,无数大妖就如被镰刀割掉的麦子般,成片成片的倒下,最后费真天眼见无法收场,只得含恨下令撤退,不然如此打下去,那第二次两族战争,便会铁板上钉钉一样的开打。
到得那时,不谈人族也会损失惨重,他大妖族只怕会直接被除名,成为历史滚滚向前的标志。
于是此次震惊整座大陆的大妖族暴动便在人族仅付出了一座山野小镇的极小代价下,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事后暴怒之下的老梁头调查原因,才发现原来是因为邱楚子为救偶然落在紫金王兽城的白十一,同庞褚打了一架,将紫金王兽城给毁了大半不说,还强行抢走了一瓶价值连城的紫金涎。
庞褚这次集结了不少大妖族,发动这次突然袭击,就是为了寻仇来的。
大妖族暴动后的紫竹林,一片狼藉。
当初邱楚子带着白十一和彩蔷薇在此地修行时所居住地那栋小竹屋,此刻也不复存在,变为了一小片废墟。
唯独剩下几根竹编栅栏,仍是以摇摇欲坠的姿态在原地苦苦支撑,算是还让那座小竹屋有个存在过的痕迹。
原本在紫竹林外围有所栖息的大妖,如一些等级稍低些的紫金兽、跨竹猿等等,如今也已经不见了踪迹,想来也是害怕人族杀个回马枪,也上演一出伤亡惨重的惨剧。
倒是在紫竹林深处,仍不时有某种大妖的嘶吼之音,频频传出。
沿着紫竹林行走,逐渐深入,那条绵延整座紫竹林,宽窄却也不过三丈左右羊肠小溪,仍在。
而且靠紫竹林内围的边缘处,那座当初被十一偶然发现的黝黑深洞,也仍在。
洞口差不多两丈直径,从上到下望去,上下相同,深不见底。
在洞口边缘处,仍有半截已经完全风干掉的肠肚,和一大滩已经全然变为了黑色的干涸血迹。
在黝黑深洞之下,偶尔会有道道极为粗重的喘息声传出,引动水流微微震动。
这时。
有一头造型颇为奇异的妖物,穿过竹林,小心翼翼地向此地走来。
它状如两人大小的巨犬,却有马蹄,蹄下又生有道道尖锐如铁器的指甲,行走之时,将地面划出道道印痕,所过之处,无不拖出长长的痕迹来;背生双翼,却是几乎只有虫子身上才会有的膜翅,尾巴如铁鞭,四处挥动之时,就如一位力有千斤的纯粹武夫在全力抽鞭,道道破空音啸尖锐之极,拍打在地上或是竹竿上,直接将地面拍出一道沟壑,将碗口粗细的竹竿拦腰拍断;它通体黑色,身上毛发如钢针,根根尖锐直立,无面无耳无鼻,唯有两只黝黑复眼,和一只嘴巴,嘴巴无唇,唯有一排排如锯齿排列的漆黑牙齿裸露在外。
好在此时是明朗白日,若是夜幕降临,他这一身皮毛伪装,只怕纵然是眼力再好之人,也难以分辨其真身。
这头奇异妖物奔跑速度极快,百丈左右距离,一个跃身,眨眼便至。
它在那黝黑深洞的洞口处小心徘徊,偶尔会探出头去,透过透明溪水,向那黝黑深洞之下仔细地瞧,好像是在搜寻什么东西。
而原本黝黑深洞中偶尔会传出的极为粗重喘息之音,似是感受到了这头奇异妖物的到来,直接诡异的消失掉了。
一上一下两头不明妖物,就如狡猾的猎人和聪明的猎物,二人在这场比拼耐性的无声捉对厮杀中,相互博弈。
突然间,黝黑深洞边缘处,反复徘徊的那头奇异妖物,发出一声奇怪的叫声。
有些像是发现了生世死敌的天敌之属时,所发出的惊恐之音。
然后它想都不想地便转身就跑,速度之快,比之来时的眨眼百丈还要再快上一倍有余。
奔跑之时,似乎因为太过惊恐,不停在回头张望,即便是瞧见身后并无东西追来,也不敢停留半分。
就好似一个不注意稍作停留,就要小命不保。
黝黑深洞之底的另外一头大妖,才要长舒口气,便又赶忙屏住呼吸,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来。
片刻之后。
从紫竹林深处猛然冲出一头足足有七丈大小,浑身都生有一块一块紫金之色的奇异晶体的巨大妖兽,站在黝黑深洞前,一双金色眼瞳死死盯着那一起妖兽奔逃的方向,满目仇恨,许是自知自己又来晚一步,最终只得仰天嘶吼,宣泄自己的愤懑之感。
原来是一头已然成年的紫金王兽。
这头紫金王兽宣泄完了之后,缓缓低下那足有数人大小的硕大头颅,低头之际竟是露出极浓悲怆之色,仔仔细细地盯着洞口边上的半截肠肚和一滩干涸血污。
这头紫金王兽在此并未停留多久,最后恋恋不舍地瞧了一眼地上那滩血迹,又含恨瞧了一眼奇异妖兽最终消失掉的地方,转身重新向紫竹林深处走去。
差不多再过去一炷香时间后,黝黑深洞深处忽然传出一个个气泡,不停向上冒出,气泡渐渐越来越多,连成线,最终在溪水水面上炸开。
然后一头瞎了一只左眼的巨狼,从那黝黑深洞下边随着无数气泡迅速向上游出,“砰!”然一声声响,破水而出。
这头独眼巨狼小心向四周观望,待得发现并无哪头大妖又向他杀了个回马枪,这才松口气,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开始不停用舌头舔舐着自己的后左腿。
原来。
在其左后腿上还有一道深可见骨,几乎横贯了整条左腿的巨大伤口。
瞧那伤疤模样,瞧不出是何种兵器所伤,但从那伤口上不停有白色粘液涌出,不停地在阻碍伤口愈合的模样来看,显然是一种涂抹了毒药的兵器。
巨狼不停地将那些白色粘液吸出吐掉,中间也忍着疼,浑身抖如筛糠,仍是不停将自己那已经全然腐坏掉的血肉给咬下吐出。
此刻他一身妖元力全部集中在了左腿和牙齿上,急速消耗,全力为自己疗伤。
直到他将几乎整条左腿上的血肉全部咬掉,大半条左腿血肉尽除,只剩下白骨一根之际,那些毒性极强的白色粘液才算是祛除干净,周边的血肉这才以极为缓慢的速度生长愈合。
真正的神仙手段,肉白骨。
巨狼长长舒口气,全然没在意自己的身体仍在抖个不停,显然是疼得他感官知觉都有些麻木了。
稍作休息。
这只瞎了左眼又伤了左腿的可怜巨狼,向紫竹林深处深深地瞧了一眼,又向紫竹林外仔细嗅了嗅,似是确定没了威胁,以妖族独有的流通之言喃喃道:“真是倒了大霉。日后此仇不报,我奎巍道心有痕!”
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一瘸一拐地向紫竹林深处缓缓走去。
原来这只受伤颇重的巨狼正是在白叶宗外围生长栖息的五阶大妖,奎巍。
而它之所以来此也正是因为身受墨漓嘱托,向紫竹林深处栖息的大妖族传递消息。
至于它一头堂堂金丹境的大妖,又是极擅速度和逃命之法的狼妖,为何会沦落至如此凄惨境地?
这...也只能说他涉世未深,气运不佳。
毕竟他从出生至今,看似终日都在同人族的大炼气士们斗智斗勇,实际上他从未走出过白叶宗辖境下的那片山林。
这也是他天资气运俱佳,不然在那片小地方来来回回折腾几下,就想折腾出来个金丹境,显然是痴人说梦。
而这次他帮助大妖族的皇亲长老传递消息,一方面是为了大义,另外一方面,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当年因为白叶宗那位狠辣的元婴境炼气士,使得他瞎了左眼,从此只能在金丹境徘徊,想要破境终身无望。
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一个字,穷。
传闻中世间有一种名为“生骨草”的八级灵草,只要再配合一些辅助药材,炼制成为还阳还道丹,那他别说这只死去已久的左眼,便是重新打通阻塞大道,甚至重新铺筑大道,换言之就是脱胎换骨,日后所能达到最终高度还能再拔高一筹,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事实上是。
以他现在的修为和财力,距离那颗能够叫他脱胎换骨的还阳还道丹,还差了从大陆最北边到最南边那么远的距离,这还不算中间隐藏的诸多危险。
就比如说这次。
路途遥远,它在赶路半途因为贪图进度,也实觉自己疲惫不堪,所以侥幸之下打算抄近道,从一处人族修士时常历练的山林中穿林而过。
不然他就要多绕上三千里山路。
结果纵然是他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方式奔行在那片山林中,最终还是不幸碰到了一队下山历练的炼气士队伍,领队之人是一位元婴境大炼气士。
又见元婴。
关键是那位元婴境大修士,还是位拥有两把本命飞剑的剑修。
当初数目相对之际,他想干脆直接就这么叫人家一剑戳破了头颅,搅碎神魂算了,也省得他终日担心受怕的。
不过想归想,可这该逃得命,还是得逃。
若非奎巍久居白叶宗境内,深谙各种出其不意的逃命之法,只怕远远不是只被废掉一条腿这么简单。
那位元婴境剑修他也算是记得死死的,竟然还拥有一把毒剑。
打定主意,日后若是有机会,他定然要将这两场丢掉的半条命,给千百倍的讨回来。
此时他一瘸一拐地向紫竹林深处走去,路至半途。
奎巍猛然间停下脚步并回头,瞧着天边万丈霞光,神色复杂,既有狂喜,又有担忧,还有一些昧了良心的愧疚之色,总之他不停地在转换视线,似是在挣扎,又似是在权衡利弊。
但片刻之后,或者说在他感受到地面出现微微震动之后,他那最为敏感的危险预感就直接开到了最大,全身上下的毛发直接直立起来!
然后想也不想地转身便向那霞光处疯狂奔去。
虽然只有三条腿能够灵活活动,可这逃命的速度,仍是不比一位金丹境的御剑仙人差上多少。